雜記:
我將這個僅有我自己會閱讀的篇章,稱為「日的懷想」,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在日夜的懷想當中,在白天寫隨筆,只是這樣。一些單純的記事。
這些東西是我暫時還未整修的素材,像花園一隅,我隨意種下的果樹。
除了記憶與想像以外,我還想要知道,我們如何抵禦(擁抱)消逝與虛無。記憶與想像,終究是不在現場的做法。除了這些還能做些什麼呢?
我想我們對時間太嚴肅了。像是安哲羅普洛斯《永恆與一日》裡說的那樣:
對我來說,玩樂是我所知最神聖的方式了。我想嬉鬧,跳過時鐘,宛如遊蕩在河的荷葉之上。在那些小事裡,我確確實實逆行在時間裡了。真是如此嗎?我能做到嗎?日日夜夜,我詢問自己。
.在地下室
今天早晨,拿起小杯,我啜飲熱拿鐵時,看向明亮的窗外,撞上了時光。
那是夏天,星期三下午,桌球隊還要一個小時才要開始練習。我坐在石磚牆邊,他來了。我們走進陰暗的地下室,來回幾球,只感覺到無趣。他把球拍收回袋子裡,我則丟置在桌上。
我和他,踩過階梯,回到地表。我們要去離學校半公里遠的那間書店。
午後,熱陽罩頂,曬傷柏油街道,火燥空氣,讓一切存有,包含影子,都變得模糊起來。街道上空無一人,三層樓房的窗,有人頭探出,收回衣物。順便嘲笑,只有我們這麼愚笨地,走進了燃燒的路。我們瞇起雙眼,加快腳步,汗水仍然從褪色的體育服中滲出。
那間書店有頭黑狗,自孩提時期我便害怕靠近。那天,我們兩人作伙,一鼓作氣咬牙前進。越過了那隻,絲毫沒有動作,一團泥般的黑犬,在暗處避開熱浪,伸長乾燥的舌,陷入夢鄉。
書店裡,光線總是極昏暗。我們從一處下室,穿越光廊,暗闖一座真正的地窖。在這裡,彷彿所有鉛墨的筆、大小紙張、小巧的塑膠玩具,都在陰影中被滋養。就連躲藏在櫃台後的婆婆也是,她伸長一隻蒼白的手,被光所照見,接去了我手中的鈔券。
我們坐在外頭,把一張張卡牌拿出,正版的遊戲王卡,五張,隨機出卡,要價上百。我們看著如符咒般的日文,猜想著他的的能力與效果,要如何配合手中已有的卡牌。只有在那時,我們的腦袋才真正展開運算,而不是在其他時刻,例如數學課堂,例如看見暗戀的女孩,走上前打了招呼。
要直到隔天,或者後天,我們才能知道那卡牌的能力,那些法術、戰士,確切的名字。因為那時,我們並不是每天都能使用電腦的。我將牌收進濡濕的口袋,在體育褲的口袋中,牌面開始第一次吸收汗水,開始磨損。就像它往後,仍要經歷的那麼多磨難一樣。我們開始緩步走回學校,街道依然無人,猛暴的熱浪已稍稍隱退。「幹遲到了」我說,他看向正在操場跑步的人群,沉默了兩秒。他推了推沾黏汗水的眼鏡,說「先去個廁所」。他的語調平緩。如今他二十來歲,依然維持著那日的語調。
日光燈泡,一排又一排,從遠處那裡開始亮起了。那地下泥城的每個角落,陰影都被驅散。遠方的光亮處,教練和一群喘息著的,如同剛躲過巨獸追趕,那些小獸般的學生,從轉角處現身,邁開步伐,走向一排又一排的球桌。
兩分鐘後,我們會透過牆壁竊聽,他會抓緊時機,攙扶我走下石磚階梯。我用一隻腳跳著,學生看見我們,教練看見我們,我瞇著眼,全身濕黏,汗水滑落眼鏡。「抱歉教練剛剛騎腳踏車摔車有點扭到,」我說。他將會接應我,用急躁的語氣向教練控訴「他剛剛在書局那邊差點被車撞到。」
後來,他經常說謊,但我知道那時他所說的,確確實實是真話。
我們躲在牆後,我們已經準備好,要接受責罵,接受那些成年人並不知道,我們會將它永遠記下的那些語句,所有我們那時還無力反抗的事。
.在樹下玩
那時下起了雨。
那時,我還並不明白,雨分為短暫與不短暫,於是,我都當那都是阻礙日光與嬉戲的事。就如同那時,我也還未能分辨好的與壞的,善意與惡意。有罪和無罪的。也僅僅只有在那些嬉鬧的時光裡,我倏地自由。
初秋,我們放學了。
我們奔跑起來,追逐潮濕的泥土味。甚至有人踢飛了鞋,隨即又撿起來。
我們奔跑起來,越過樹叢,來到一棵大樹底下。在這裡,我們終於安全了。
我看見,他撫摸她的身體,運動服上,汗雨交疊。沉鬱多雨的島,昨夜如常下雨,今日,也依舊悶膩。我看見她的髮與肩濡濕了,潮氣蒸騰,在泥地裡,在樹叢,在她與他黏膩的身體之間。她的瀏海條條絲絲,照樣黏著在她的額上,肩上。他與她發燙的身體,像躁動的岩,伴隨胸膛起伏,半腐的樹葉氣息,輕微地碰撞。
他們偷了東西。
所以,從那時開始,他們注定,往後的每日每夜,在夢中,在晨光裡,他們都被追捕。往後的歲日,他們與萬物保持距離,以免那隨時有東西,會追上他們,撲殺他們,例如她房裡,夜夜伴隨她入睡的兔子布玩偶。
那是在夜間,牠潛進牠的夢裡,招引她,引誘她在沙灘上,玩著沙球的遊戲。牠會將球丟到空中,由她擊碎,沙散落在灘面上。就只是這樣。但她總覺得,那太無聊了。原本散亂的沙子,最後也就還是散亂的沙子。所以她經常拒絕牠。所以,牠決定要謀殺她。
我並不知道牠如何謀殺她。她沒有告訴我。
我只知道,到了早上,她重新活過來。當呼吸到新鮮空氣時,她決定了。她決定要離開身旁的他,這間隨後可能會有事物跳向她,將她的手、腿、掌與肢幹、頭顱與脊椎,全都擄去的小房間。
幾天後,我在一次散步中看到她。她面朝下躺著,靜止著,自黑暗的洞穴裡緩緩漂浮出來。沒事的,沒事的,那天,風很平穩。
我記得她與他在樹下,嬉鬧了好一陣子。我看到他們睡著,而我也睡著了,當我們醒來,追捕我們的那些人,已經遠離我們了。
我記得你們在樹下的事,我全部記得了,所以現在我要開始說了。
.鄰近神秘
當她醒來時,她的父親不在床邊。微雨飄落石磚屋,小區裡剩下她一人。那時,她十四。
六歲時,她的母親出差到本島,然後就沒有了消息。鄰居告訴她:「妳媽跑了。」叔叔說:「妳媽死了。」爸爸沒有回應,每天依舊捕魚。她也沒有去過本島。有幾天晚上,她坐在沿岸,看向本島。
「沒問題的。沒問題的。」想像中的母親說。母親從月光當中現身,笑著,走進更深的月光裡,隨後消失。
於是,她便一直攜帶那夜的月光,將它收在自己的耳後。那是她對她母親,唯一記得的事。
十五歲時,她交了男朋友。某天,連著她的朋友,他們突然全都不認識他了。她和他們,曾恩愛過幾個小學與中學。
十八歲時,她到本島,在叔叔幫助下開始工作。半年後,她搬到外頭,繼續工作。一年後,叔叔失蹤。兩年後,紡織廠房停業。她過去的同事,也突然變得不認識她。與過去不同,這事是因為情感以外的因素。
租處裡,清晨,她睡去。
石磚屋上再下起雨。當她醒來,她父親坐在她的床邊。他開口,語句如蝸牛般爬進空氣:「鹽巴,在哪?」她轉過身,朦朧回應:「廚房。」
「不在,廚房。我忘了。抱歉。」他回。晨光未抵,黑影一般的父親再度詢問:「鹽巴,在哪?」他哭了出來。「醬油膏旁邊,沒有鹽巴。沒有,沒有鹽巴。」
絲絲條條,黑影般的父親坐在窗邊,墜入陰暗裡,一如當初他醉酒,墜入海蝕洞裡。
「你自己找。」她又睡去。陰影在朦朧間,竄進她閉起的眼。
雨擊打租處的鐵皮。
她坐起身,想鹽巴。想十四歲時過世的父親。
她想不起家裡的鹽巴在哪。
她第一次興起回家拿鹽巴的念頭。
「島在海裡,所以鹽在海裡。」她想。她現在知道,海是由一個個丟失的鹽罐組成的了。
.沒事了
那麼多那麼多的字詞們啊。那麼高那麼遠的。母親,你還在沉睡嗎?你仍然擔憂那些不需要擔憂的小事嗎?
而他們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如此平靜的海面,再不需要去擔心了。
所有那些曾能歌唱的,講述的,都已經兀自死去許久了。
我們曾想過,再那海岸的一側,蓋起小屋的夢想。到遠方國度旅居一趟的夢想。在雨天的午後,陷入沉睡的夢想。全都不可能實現了。所以,已經不要緊了。
我們的小家屋,已經不再能夠蓋起了,我們的村鎮,也準備好要被人遺忘了。
所有樹木,兀自活著,它們將不會能夠為我們講述任何事的。放心,放心。
早上我看見鳥在歌唱,歌聲像寶石。媽媽。
現在我也要記不起你了。
自此之後,我們將不用再去擔心所有事了。
沒事了。
這是我突然看見的畫面。奶油般微笑著,那狀似死神的男人,背著登山背包走來,彷彿是場約定好的邀請,今天要登山。
他走來,維持著燦爛的笑,和他的母親講述所有一切。也許,這個男人死了,正在招引著他年邁的母親。又或者......。
「死吧,死吧,沒事的。」他溫和的笑靨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
.翡翠谷記事
山間林地交錯,緩緩篩動正午的光,讓透進林裡的野光變得適宜棲居。
彷彿那群光都通過了與林地的約定,暗自淡化色彩,只在綠蔭林木,水色之間,輕盈地暗亮出痕跡。
戶外一處的山頂,雲霧盤旋,幾次鼻息之間就能抵達。
蹲踞著,窩在餐廳桌子一角的,是我和一個女孩。
「牠叫做奶茶。」她說。我用食指與中指指尖,搔著那橘貓的額頂。牠閉起眼,身子放鬆,我可以感覺到牠沒有動,卻在輕盈地搖晃著。「牠有媽媽。但現在看不到,牠躲起來了。」女孩說。
「媽媽生了很多小孩。」我說,他回應我:「有很多隻,還有紅茶、烏龍茶、綠茶……。」最後,我沒有看見除了奶茶以外的茶貓。離開時,失去右眼的小橘貓在我的車旁好奇地嗅聞。離開前,當我走向階梯時,白胖的貓擋住去路,我蹲下來,撫摸牠,拜請牠:拜託讓路。
點了餐,我繼續隨著她,她帶我去看一個小池,她拖著掌,讓手入水,隨後幾群隻小如指尖的魚竄上輕輕吸著手了,我也試了一次。她換用雙手,讓小魚跑進掌中,然後撈起來,她細小的手上有一個小水塘。我用單手試了一次,沒盛起多少水,小魚跳走了。「那大隻的是買的。」我看向小水塘另一邊,尚且年幼的,四五成群的錦鯉,閃動在蓮葉與池水之間。
我問她幾歲了,她說八歲。我問她平時住哪,她說,這裡是她的親戚開的。平時她在另一處家。玩過魚,她領著我去洗洗手了。我像個小男孩一樣跟隨她,自小我都這樣跟隨著別人身後的,這不是在我說我總聽信別人,只是與人相處時,我經常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人們所謂體面的姿態,我對這種東西感到厭煩。
隨後餐點到了。用餐中,我看見老闆娘多次呼喚她「進來裡面!待好!」她跑起步來了,小巧的步鞋撞擊著木造地板,被敲擊的木欄上,蔓生的草也晃動起來了。我用餐時,她走過來,似乎想要親近人,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也和她一樣,害怕看見她的雙眼,不知道要從何啟齒。我看見她,視線卻避開她的雙眼,逃向遠處的山影。
午後的山影溫吞無害,靜靜淡化所有。
用餐後我便離開了。
離開後,我想像了她。有間棲在山中,巨石與巨木之間的小屋,在我腦海中浮現。夜裡,我在木屋外按下門鈴,聽見了輕盈的,赤足奔跑的腳步聲,她打開門,打開室內唯一的光照,一盞宛如在宇宙中央,空氣中心的一盞橘色吊燈。燈亮起,屋內所有貓都緩緩的被驚動了,不滿地撐開了眼,兩隻貓竄在她的腳旁,撩動了她的裙擺,一隻貓跳上了她墊著小花的右肩,有三隻貓起身蹣跚走動,走進或明或暗的光照裡,四隻貓在餐桌和吧檯上懶散躺著,有三隻則躲藏在屋內更陰暗處。破舊的橘色吊燈照見一切,頓時之間,噪聲停止,舊木屋的香氣湧現,蟋蟀與夜蛙的樂章暫時停歇,黑暗在她的旋轉中退下了,她轉過身,面對我,向我說。
我離開那裡有幾個月了,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多了解她。
.喵仔
那些曾經重要的事實,都不要緊了。
你在夜晚消失,在我的夢境裡。
你在夜晚出現,在另一場夢裡。
你撲上來,我將你擁進懷中。你向我說起話,我聽見了,我試著辨別,可是朦朧之間,我又變得不再理解你的語言了。你花白的細掌捲上我的右肩,我揹起你了。你橘色尾巴輕輕甩動,細毛抖落在我的背上。
尋常的夜晚,市街燈火流竄。我們走回家了。走回僅有我認識,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經被滅去的巷子。
我想使我們的體溫,像液化的糖一樣,黏合在一起。我想用糖漿製作成一顆小心臟,為你安上,希望你別嫌棄。
我想像,踏過陰暗的沼澤,我找到你,你在燈火下睡著了。你閉著眼,粉紅的鼻腔撲出熱氣,我用拇指劃過你的鼻尖,撫順你白色的額間。我想問你做了什麼夢呀請告訴我。
我想像,你躺臥著,沉睡進另一座花園裡,你真正活著的地方。也許你起床,拱起背,坐下來,打起哈欠。隨後,夢這樣被你從記憶中,拖曳出來,蝸牛般溫緩,極其乏味,毫無特色,我聽見你開口,你說:「樹葉。光。風。很慢呀。」
儘管如此也好,我不會責怪你。
也許你就這麼永久睡去,無從說起你離去的原因。那不要緊。
那只是小事而已。
.喵仔之二
所有那介於在與不在的東西,牽引我們,讓我們變成一具幽魂。
某天,島上的小廟旁,往海灘的路上,一個男孩開始在那附近遊蕩。人們並不知道他從何而來,若來自島上人家,必定會知道。他看起來,也沒有獨自偷渡的能力。
他說他在找喵仔。
「喵仔?」人們問起。他每日每夜地找,挨家挨戶,向人們說起喵仔。村人回應他,隔天,男孩必定會再次找上來,詢問相同的問題。他的第一個故事這麼開始:「牠喝起紅茶的樣子很美。」這麼結束:「隔天早上醒來,他就不見了。」
他說「以前牠常舔我的手,甚至都長繭了。你看。」他把手心翻出,食指與拇指的交界處,確確實實有一個繭在那裡。
「牠親吻我的時候太用力,在我的背上留上了疤痕。」人們檢驗,真的在右背上有貓的齒痕。
必定是那些無從判斷真假,看起來明明像是捏造的事。
「我不敢叫醒牠。有天牠在餐桌上睡著了,爸爸說,昨晚牠夢見死去的奶奶變成了喵仔。」
「牠的毛色,體型呢?」村人們問。而牠總是如實回答,「喵仔的背很橘,其他都是白色的。」隔天,他又再找上門,人們問起,牠也總如實回答:「灰色。牠全身都是灰色。」他們知道,明天,他會說起「喵仔是隻小黑貓呀。」
村人們也如實地相信了。因此,全島的貓,倏地成為了搜索對象。人們四處尋覓,在沿岸敗牆的石縫裡,在荒廢地旁的草原。村人們看見喵仔,朝喵仔狂奔,用食物誘捕,有時成功,有時失敗。
他們把島上的喵仔,抓進竹籠子裡,拿到男孩面前。他會細膩地,看這隻貓的眼睛、毛流,自頭至腳,審查所有細節。然後他會對村人搖搖頭:「抱歉。」
村人輕輕地把棉繩,捆在每隻抓到的喵的右腳踝。夜復一夜,喵仔始終沒有出現,全島的喵仔,右腳全繫上了棉繩。人們心想,牠必定早已出現過,只是男孩沒有發覺而已。若不是如此,那麼牠必定有永遠不會出現了。
接著,人們開始看見男孩出現在廢地:過去曾是化學廢料的貯存場,現在鐵欄敗壞,泥磚被孩子們當成砸石的地方,坑坑洞洞。「貯存場」只剩下「存」字可以略為辨識。
因為不可能再有人來看管了。後來就一直是這樣子了。
不遠大島的人已經離開,反倒是這小島上的人留下來了。
人們說起廢地是無害的,卻也沒有人願意靠近。
後來,人們在夜晚,在那附近看見他,他們想像他獨自跑到那附近,不顧危險的尋找喵仔,但他只是坐在廢地上,吹著風,等著月亮下降,祈願自己能夠睡著。
夜裡,小廟前上著香,他注意到自己腳下的,被光明燈照出的影子。
路燈下,他用腳踩著紅色鐵盤,手握著黃色的扶把,左右旋轉著腰部,生鏽的鐵盤也跟著搖晃,發出聲響。而那聲響,被一旁牆上四處生長的壁虎,聽見了,牠們跑開。
他笑了。
隨後,那影子伴著燈,被風吹得滅散了。
石面寬廣的過道上,在路燈的指路下,風越過了光影,回到了海中。也許隔天它會再從海回來,也許不會。
太陽升起,他隨著風啟程,詢問一家,再下一家,直到黃昏。
日復一日,男孩繼續重複著喵仔的故事。
到最後,就連任何一個村人,都有餘力在飯後談起那些喵仔的故事了。飯後,人們討論起來,他們說喵仔曾是殺手,牠曾經戴起面具,到本島暗殺了狗群裡,欺負喵群最深的一條狗。又或者牠必定曾是汪洋的獵手,以獵捕近海的魚維生,牠走上珊瑚礁群,獵捕近灘的小魚。牠是一個婦人,日夜煮茶,照顧那男孩。人們討論著,或恣意地編造著,彷彿喵仔真的出現了。最後,就連近海的本島人也聽聞了這些事,甚至有人起過爭執,因為那婦人曾在夢中看見過喵仔,他相信牠不是什麼殺手或婦人,而是一個他過去曾戀愛過的男子,他是變成喵仔了。
某天,男孩突然宣布他找到牠了。
人們終於放鬆長久以來緊繃的神情,兀自在心底想:「太好了。」隔天,人們就全部忘了喵仔。不再有人會在飯後討論喵仔了,倘若有人問起,也必定沒有人會說出關於喵仔的任何事,人們把它,伴著早晨剛殺掉的,在魚市場被冰凍的魚兒,一起送進熟客的手裡,且希望它永遠不要再被提及。
清早,人們發現男孩消失了,自此不再出現過。
於是,漁民們的心中又更為放鬆了一點,知道自己的生活,將會維持原樣,和前幾個月,也和過去數十年相同。
我只記得男孩像幽魂般活動的模樣。我不願意在他身上施加任何難題,某種能使作品成立的東西。
.在市鎮
妳跳了起來,踩著壓扁的塑膠瓶跳起。妳的皮膚黝黑,黑色的短髮攜帶著汗水,條紋分明。如果從身旁經過,想必會忽略妳,只看見摺疊著紙箱的那個男人。他穿著藍色上衣,我再次經過時,才發現他笑著,與另一個把塑膠瓶丟進紙袋裡的女人聊著天。
我看見副駕駛座裡,同樣雜亂的紅色塑膠袋與其餘雜物。妳跳了上去,妳說「媽媽快點。」男人笑了,他要妳等一下。
市鎮一角,在超商旁,一台藍色貨車停在那裡,周遭堆滿著紙箱與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