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鏡中的影子 二

當太陽追逐著月亮穿越天與地後，早晨將再度到來。梁夢妍騎著腳踏車，在太陽剛升起時離開家門。這是個悶濕的清晨，涼意時而徐徐拂過臉龐，但帶不走髮絲間的汗珠，只讓她感到時冷時熱。

受到許多紅綠燈阻擋又放行後，她滿身是汗的抵達學校。今日的教室十分寧靜，同學們趴在座位沉沉睡著，彷彿已被寂靜的海淹去。梁夢妍看著眼前的景象覺得離奇。放下書包，她一如往常的取出抽屜的書閱讀，心思卻飄向了遠方窸窣的對話。

「什麼？我才不相信。」

「是真的，昨天他陪我去晚自習，結果……就突然消失了。」

是接續昨天的事，梁夢妍心想。

「昨天是愚人節喔！是他騙你的把戲吧？」

「我也有這樣想過，但他沒來學校也沒讀我訊息，太奇怪了。」

「會不會是生病請假了？」

「去問過班導了，他說他也不知道。」

「……」

兩人的話題在一陣靜默後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上課鐘響及椅子的挪動聲。

「那……會抓走我嗎？」梁夢妍撐著頭呢喃。「或許也不錯。」

她不太理解同學為何顯得擔憂，就算真是被鬼魂帶走，也不代表會遭遇劫難。她不再關注同學的話語，沉浸於小說世界，看著主角闖蕩於熱血沸騰的冒險中，並在最後贏得讚美與認同。

書本是她的夢幻島，一個能短暫逃避現實的世界。

◈

下課鐘響後，梁夢妍起身離開教室，經過一群想拖延上課的同學來到走廊。她選擇人煙稀少的階梯下樓，悄悄抵達校園中庭。

看著位於中央的金屬雕塑，梁夢妍皺起眉頭。她想起了國中老師的面孔。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要脅，她並不會來到這間奇怪的學校。

走向雕塑，梁夢妍凝視著光滑的表面以及其反射出的景致。它的四周圍繞著模仿水流的細長金屬，以及一顆顆點綴其中的銀球。她踮起腳尖觸摸金屬板，在想起那則校長鬼魂的謠言時恍了神，嘴唇不自主的，彷彿在祈求心願的輕輕顫動。

「這節去哪上課？」

「操場啦！」

在聽到人群嘈雜的聲音後，她驚的收回手，趕緊離開鏡面前。

「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梁夢妍喃喃嘆道，退到了幽暗的角落。她看準時機，隨著同學一同前往操場，以免自己再度做出脫序的行為。

◈

「梁夢妍，妳有鏡子嗎？」

「什麼鏡子……？」梁夢妍抬頭回道，眉間習慣性地緊皺。

「小鏡子就行，整理頭髮用的。」他指著自己亂糟糟的長髮。

「沒有……」

體育課結束後，鍾滓靖再度前來打擾，讓梁夢妍有些不知所措。她滿懷戒心，再度試圖從他的舉止尋找答案，卻因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而將目光放在書頁上。

為什麼偏偏向自己借鏡子？她思索著，但理當然的沒有答案。

「是嗎？那我只好去廁所了。」

他不像上次那般死纏爛打，簡單的回一句就轉頭離開。

「你看，就說她怎麼可能借你，那個安靜到爆的人。」一位同學在他經過時，嘲弄他道。但他只是淡然的回：「你們很壞心呢。」就丟下其他人走出教室。

梁夢妍再度皺起眉頭，對那空洞的語調感到不解。或許表面上聽來是在為自己說話，但實際上……那句話不帶任何意思，彷彿只是順著情勢的應答，機械般的話語。

在鍾滓靖走遠後，她也離開了教室，想暫時避開同學的視線及流言蜚語。漫步在走廊上，她不經意地望向被枝椏半遮掩住的中庭。聳立在中央的鏡子反射著午時的陽光，明亮的刺眼。

隨著腳步轉過一個轉角，她抵達位置偏僻的廁所。

「嗯？梁夢妍？」

「咦？」

梁夢妍跑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奔向廁所深處，一把甩上門板鎖上。

「你還好吧？」熟悉的男聲再度傳入耳中。是鍾滓靖。她拚命的祈禱著對方因為自己突然闖入，沒發現鏡子中的異樣。

「沒事……」

「沒事嗎？」

在寧靜中，鍾滓靖的腳步聲十分清晰，它們一步一趨的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遠方。梁夢妍嘆了口氣後癱坐在地，沒想到他會如此輕易就放過自己。

在確定外頭已沒有任何聲響後，她離開隔間來到鏡子前，閉上眼沉思，直待上課鐘響後才再度睜眼，看著空無一物的鏡面發呆。

「誰？」鏡子忽然閃過一道黑影，她轉身回頭，「鍾滓靖……嗎？」

無人答覆，只有從窗邊的風颼颼吹著。

「看錯了吧？」她呢喃，止不住顫抖，彷彿冬天再度來臨帶走了暖意。

◈

回到教室，梁夢妍發現鍾滓靖正和某群人說笑著。儘管行為獨特奇異，他似乎還是擅長與人打交道。

梁夢妍直盯著他瞧，等待前方的他回首。她已開始好奇他想告訴自己的事。但直到放學的鐘響起後，鍾滓靖才再度來到梁夢妍面前。

「抱歉，剛剛使用了女廁，因為在男廁梳頭髮很奇怪。」他說，臉上卻沒有任何歉意。

「沒關係，我只是嚇了一跳。」梁夢妍回，嚥了口氣。她已將書包掛在肩上準備離去。

「那妳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梁夢妍停步，轉頭回應。她依舊皺著眉，但這次真代表困惑。

「校長的鬼魂，妳是一個人騎腳踏車回家吧？」

「反正我不會留得太晚，謝謝你的關心。」

「那明天見，希望妳能為了我帶面鏡子。」他說，然後跑出了教室，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奇怪的人……」梁夢妍警惕地瞪著他離去的走廊，卻知曉那句話沒有任何惡意，也只有那句話帶著有溫度的情感。

但梁夢妍能感受到，他有意讓自己沒機會詢問任何事情。

她一如往常的選擇人少的走廊、樓梯，來到腳踏車停車場。她的淑女車就放在不容易見的角落，那個雜草蔓生的牆邊。坐上坐墊，踩動踏板，她準備在到家前想出擺脫他的方式。

「和他的關係，大概躲也躲不了了……」她滑行出了校園，輕聲哼唱著熟悉的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