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鏡面的彼方 四

梁夢妍總能分辨出夢境與現實的差別。因為只有夢境是血淋淋的，不如現實那般冷冰。

不過，知道什麼是夢又如何？多年來她嘗試了許多次，仍舊無法抗拒它持續下去。她只能冷眼看著媽媽被撞得血肉模糊，被推開、被救下的自己卻毫髮無傷。

又一次，又一次。

過去的事一再重演，讓她厭煩不已。最近實在太常回憶起過去了。

那件事發生後，她的生活就變得灰暗慘淡，沒了樂趣。無論如何，父親是永遠無法取代母親的。

夢境發生了變化，這是第一次，媽媽被片片玻璃回復原狀，卻再度被同一台車撞上。儼然成了悲劇的無限輪迴。

她不知道夢中的自己是否有形體，但她意識到自己微微睜大了眼。

「好希望......能在鏡子裡，媽媽就不會死了。」這也是第一次，她在夢中感嘆著。

「......」

「......妍。」

「......夢妍。」

「夢妍！夢妍！」

「嗯？」

看著眼前烏黑的屏幕，梁夢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

這世界顯然不是夢，雖然比夢還神奇，她心想。

「恐怖嗎？」嚴夢涼問。

「不知道，可能不太恐怖吧？不然我就不會睡著了。」

「那走吧！時間到了！我們去頂樓。」她從座位上躍起，跑下階梯。

「好。」

◈

離開電影廳回到購物中心，梁夢妍發現落地窗已被染成一片橘橙橙。一顆看來滾燙的紅玉半沉在遠方的地平線，伴著稀疏的雲彩，耀眼但不刺目。

她意識到時間有些晚了，於是拉起嚴夢涼的手，想趕緊奔上手扶梯。

「要快點，不然會來不及……」

她停在原地沒有動作，讓梁夢妍險些跌跤。

「怎麼了？」梁夢妍皺起眉，回頭望向她。

「沒什麼！」嚴夢涼微笑，跟上了梁夢妍的步伐。

來到頂樓，梁夢妍推開通往室外的門。風徐徐吹來，將兩人耳後的黑髮拂到臉上。她們都不介意，只是一昧地朝著摩天輪跑去。

「太陽快落下了，仔細看。」踏入車廂，梁夢妍靠上窗戶，面向因太陽光彩奪目的那方。嚴夢涼見狀也將額頭貼在玻璃上。

「喔！是海呢！」

隨著摩天輪緩緩上升，太陽漸漸沉入遠方的海。天邊由橙色轉為靛紫，浮出一兩點星。

「我很喜歡這個城市的夜晚，只是……很久沒看到了。」梁夢妍說，轉至另一側看著太陽的光逐漸褪去，換上了城市的燈。

「為什麼啊？」嚴夢涼輕聲詢問。

「除了家裡和學校，我很久沒去別的地方了。自從媽媽過世後就沒再來過這裡。」

「那今天我們去住飯店！」

「聽來……不錯。」

城市由白天邁入夜晚，姿態多變的不比上午的碎玻璃秀遜色多少。看著身旁興奮不已的嚴夢涼，她想知道她是否也如此認為，認為鏡子裡比外面美好多了。

她明明是個鏡像，為什麼與自己相差那麼多？梁夢妍好奇問題的答案會是什麼，但並不討厭那答案所產生的結果。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只會為世界帶來空虛與無趣。

再度走入車廂，兩人乘著輕軌穿越城市邊緣，一路搖搖晃晃的隨之搖擺。在一陣輕微的震盪後，列車停了下來，嚴夢涼牽著梁夢妍的手，帶領她走進繁華燈光下的黝黑道路。

孔雀開屏似的霓虹燈快速閃爍，多色的招牌此起彼落，驚擾了黑夜中的生物，照亮了城市的暗角。伴著人們的笑鬧聲，這裡的夜晚永不得安寧。

兩人來到了街道一隅的高聳大樓前，金碧輝煌的雕刻與柔和的鵝黃燈光讓梁夢妍有些怯步。但她還是被嚴夢涼拉入了自動門中。

「大飯店！大飯店！」嚴夢涼興奮的跳躍著，搶著按下電梯按鈕。「電梯！電梯！高樓有很棒的房間和餐廳，我們先去洗澡，然後再吃飯！」

「我忘記昨天沒洗澡……」

「走吧！走吧！」嚴夢涼順著旋律說，之後便一路哼哼唱唱的躍步在前方。

「那是什麼歌？」梁夢妍趁著她踮腳轉圈時詢問。這首歌聽來異常耳熟。

「不知道！不知道！好像是很久以前有人唱給我聽的。」她依舊唱著，從口袋中抽出房卡開門。

「有人？」

「有人。」旋律沒有停止，她似乎也沒想多做解釋。「哇！浴室也亮晶晶的呢！」

在梳洗完畢後，兩人來到了八十樓的自助餐廳。

「盤子都亮晶晶的，看起來好好吃！」嚴夢涼興奮的撞倒了幾個人。

「嗯……但太過頭，反而不太敢吃下去。」梁夢妍拿起空盤，走向擺放食物的桌前。

「所以不吃嗎？」

「要吃。」

「那為什麼一直盯著食物看？」嚴夢涼歪著頭。

「三秒就會回到原處，有點麻煩……」

「不會喔！如果拿著一直移動就不會恢復。」

「那麼中午……為什麼要在出餐區偷吃？」

「因為好玩啊！」嚴夢涼笑著說，將裝載食物的盤子拿到用餐區享用。

在盡情取用各式餐點後，兩人回到房間休息。梁夢妍打開電視隨意地轉了幾台，看著不同於家裡電視的頻道覺得好奇。嚴夢涼則是在床上翻滾，時而像炸彈般地往床上奮力跳去。

「這裡的夜景......好看嗎？」梁夢妍拋下遙控器，走向窗邊。

都市裡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有晦暗不明的雲浮在之上，地面的燈光成了對今夜的人們來說，更為恆久、明亮的替代品。橙黃的燈勾勒出阡陌街道，紅、綠、黃在十字交錯之處輪番上陣。

白亮的方格是一扇扇有著故事的窗，散佈在城市的每個角落，聆聽著喜怒哀樂。還有一些帶有迥異色彩的光點，正以各自的節奏紊亂的閃爍光芒，彷彿想讓城市永遠無法入眠。

「很漂亮啊！亮晶晶的。」

「但有點想睡了......雖然在電影院已經睡過。」梁夢妍揉了揉眼，推開被限制只能透個小縫的玻璃窗。

「那就睡吧！」嚴夢涼露齒而笑。

「但那個……我有件事想說。」

「喔？什麼事？」

「可不可以讓我回到另一個世界時，能看見鏡中的自……」

突然一陣重擊，梁夢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三、二、一。」又不知是誰唸的倒數，讓她完全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