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揮舞著銀色的刀擋去飛撲而來的火箭,烏列的速度讓他們一瞬間便來到戍望樓前,亞莫斯不意外地看見被哨尉驚動而出面的二哥,米斯蘭麥葉,他穿著中央軍參謀長的全裝制服,可知他來得並非偶然,而是早已在此布局。
亞莫斯不確定二哥是否看見他。雖然他讀過各種版本戰爭史,明知機會渺茫,但此時此刻他仍不願放棄相信血親之情可讓他尋得商談的餘地。
「伊瑟,上戍樓,我跟我哥談談。」亞莫斯再次探過頭貼近伊瑟。他記得攀越塔樓對烏列來說僅是小事一樁。
伊瑟不知是否聽見,但她確實往戍望樓前進,即使邊牆上的弓箭手越來越密集,伊瑟和烏列卻一點沒放緩速度或轉向,亞莫斯甚至在伊瑟臉上看見自信與嘲諷的笑容。儘管她手中的刀僅是中長型的薄刃,一般來說不適於戰鬥,但伊瑟藉著烏列奔馳所造的風勢,相當輕易地撇開飛箭並劃過敵人的要害,如潮湧圍來的軍隊彷彿正簇擁著伊瑟邁向她的寶座。
她像刮破密雲的閃電飛馳,路過之處便留下破敗的遺跡;她手上的刀像暴風來去飛掃,銳利的鋒刃摧殘著敵人的意志,兇惡的殺意一如她先祖震懾敵人時的威嚴與壓迫。
亞莫斯即便從小被教育忽視奴隸、僕人、衛兵的犧牲,但親眼見識身首異處和鮮血四濺的衝擊,便再也無法否定那是一條又一條不容忽視的生命。
「伊瑟、伊瑟……」他想叫伊瑟停手,但後面的話完全發不出聲音來,他明知道他們面對的正是一場戰爭。這是他日前決定與伊瑟同行時,就確定會發生的事,他沒傻到不明白伊登族人重回故地的手段,他們本來就是善戰好戰的民族,血脈裡不畏殺戮的本性永遠催促著他們奮勇抗敵,議和向來不是選項,他們長久蟄伏待戰,情願驕傲一死,絕不縮手低頭。今夜親眼所見伊登人揮刀入陣,一如他在史料裡所讀,他們自身就是戰火的燃點。
他有什麼理由在血戰之中叫停?
亞莫斯對戰況始終無法反應,直到他看見繡著麥葉家標誌的軍旗掃過眼前,他被扔下坐騎,在驚嚇中才如大夢初醒,爆出一聲尖叫。
米斯蘭麥葉接住了弟弟,任由烏列跳躍跨過城牆頂邊。
「二哥……」亞莫斯愣愣地看著鎮定如昔的米斯蘭。
「回去就說你被叛黨劫持,懂嗎?」米斯蘭扶著亞莫斯站穩,習於發號施令的唇舌如以往強勢。
「二哥,我不是被劫持的,我……」
「閉嘴!我會調一隊騎兵送你回家,國內也會立刻發佈戰備警戒,還有,罰你禁足,直到撤銷戰備警戒。」米斯蘭的聲調平穩,他發佈軍令也向來如此。
「不!我不回去,也不會被禁足!」亞莫斯其實一直都知道,以往他多次因學院研究題材備受外界質疑時,他的二哥便搶先在前罰他禁足,實際上是為維護他的人身安全,而後他去做一切力排眾議為小弟開路的工作,亞莫斯幾張機密通行證就是米斯蘭這樣幫他拿到手的。
年長而研讀法學史之後,亞莫斯才意識到他二哥做的正是合法掩護非法那種特權階級常幹的事。貴族,尤其像麥葉家這種權勢傾天的家族沒理由不幹。那對他們兄弟來說都是極為普通的日常。
米斯蘭很是鍾愛這病弱而好學的小弟,母親甚至認為米斯蘭溺愛的程度嚴重干擾了亞莫斯的正常人格成長。然而米斯蘭並未因此收斂,也養成亞莫斯依賴米斯蘭的習慣,倆兄弟從小感情極好,亞莫斯從未否定或違逆米斯蘭。
然而今夜,米斯蘭第一次被亞莫斯如此激烈的反抗,但在一瞬間不解後,臉色立刻嚴峻起來:「這次是真正的禁足,沒有胡鬧的餘地。以往太縱容你,但這回可是戰場,你只能聽令行事!」
「二哥,我從不胡鬧!我會跟伊瑟到北之沙,即使要面對戰爭!我這次站在伊登族的位置上。」亞莫斯不想和二哥爭執,但他必須清楚傳達他的意念。
「這次?你選了這次就沒有下次了!」
「二哥,我知道!邦聯政府懼怕伊登族,怕到非得趕盡殺絕不可,但是我必須把歷史的正義還給伊登族人,貴族唯一挽回名譽的方式,就是將北之沙還給他們,修正那段被扭曲抹煞的真相!」
米斯蘭走近亞莫斯,揭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大半前胸:「那你也將這件事記錄下來!」
亞莫斯錯愕地盯住米斯蘭的上胸和頸部,甚至看得見的部分上臂,全部覆蓋著反射出淺色螢光的灰藍鱗片。他在庫庫特火山下的坦達鎮曾看過相似的鱗甲。
「二哥……」亞莫斯愣愣地伸出手,撫摸著米斯蘭身上那些驚人的鱗片,冰冷而光滑的觸覺完全掩埋了原本熟悉溫暖的膚觸。
米斯蘭還是輕輕撥開弟弟的手,將前襟重新上扣:「別摸了,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亞莫斯卻不知該如何收回手,他無法處理眼前的驚駭,一瞬間又覺得自己回到幼年時那種脆弱徬徨,亞莫斯抱住哥哥,如他自幼便養成的習慣。
米斯蘭還是推開弟弟,但安撫著:「亞莫斯,一切都會回到往常,我保證。雖然我們正在跟一種無形的力量搏鬥,但我們會用有形的力量打敗它。」
「為什麼?你去災區巡邏了嗎?」亞莫斯仍相當擔憂米斯蘭的病況。
「我燒掉幾卷預言殘片,就長出了這種東西。伊登族詛咒破壞其經卷者終生化異,儘憑寫在羊皮卷上的字句就造成變異,這種危險的種族根本不應該存在!我有責任保護麥葉家和你的安全,我會消滅這個不潔的種族。」米斯蘭用著安慰弟弟的語氣說著。
「預言殘片?」亞莫斯瞇起眼,突然感到頭皮一陣麻。
「沒錯,所有到你手上的東西,都必須經過我檢視和同意,其它會造成你安全疑慮的部分都由我親自銷毀。」
亞莫斯完全錯愕,他至今才知道自己始終被如此監控著,被自己向來最仰賴最信任的人!
「而且,貴族的名譽和歷史的正義,是唯有贏家才能建立的易碎品,因此保持自己是贏家才是重點不是嗎?親愛的弟弟。」
「二哥,這絕對是錯誤的!請你停止!」亞莫斯這才感受到從心底升起的一股怒火,他責怪自己的忽略,幾乎忘記兄長指稱的觀點才是貴族們真正的思維。
「不,我們只是面對衝突而予以反擊。」
「其他殘卷上到底寫了什麼?你為什麼隱瞞我?邦聯政府根本就知道伊登族預言的一切對不對?」亞莫斯情緒激動了起來,他知道以正確順序來說,是伊登族積蓄幾代力量之後,終於起而反擊欲奪回故土,而現在,當年背約的人要再次迫害他們,這才是事件真相。
「不是邦聯政府,是麥葉家。」米斯蘭伸出手想摸摸弟弟的臉頰,卻又立刻收回。他轉而從身旁桌上拿取乾淨的手巾遞給亞莫斯,弟弟在情緒激動時向來容易泛淚。
亞莫斯沒接:「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只有我不知道!」
「那種只招來詛咒和死亡的東西你不需要知道。不用擔心,滅掉這個種族,一切的災難就會停止,邦聯內已經對歌文氏發佈通緝……」
「哥!」亞莫斯激動地大吼打斷米斯蘭:「你瘋了!你這殺人狂!」
米斯蘭卻不以為意,向亞莫斯靠進一步:「弟弟,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天真,這種善良和正義在將來成為王的時候相當重要,也許可以開創出前所未有的和平盛世呢!我想伊登族大概也是看上的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正義感才要劫持你。親愛的弟弟,你應該將你的才能和天真存留在更多人需要的地方。」
「成為王?你在說什麼?」亞莫斯退後了一大步,強迫自己和米蘭達隔出距離:「開創什麼和平盛世?噁心死了!踩在別人眼淚上、鮮血上、屍體上,我才不當那種禿鷹!」
啪──
亞莫斯撫著紅腫的臉頰,不敢相信米斯蘭竟出手毆打他。
「你不想要也可以,那就禁足到這場仗打完。上來!」米斯蘭招來兩名護衛軍,一左一右架住亞莫斯:「好好保護未來的國王,送他回麥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