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得知某遠房親戚病逝的消息,胃癌末期。因為與對方不熟稔,心裡只感到遺憾,但媽媽在電話彼端聲淚俱下,非常哀慟。我隨即想起去年冬日曾在電臺聽過關於「安魂曲」的主題,了解到這是一種同時為生者和亡者服務的音樂──既安慰生者,又哀悼亡者。而樂曲無論是沉魂雄壯、活潑生動,或是明亮恩典,反映的都是作曲家的生命觀。在今晨與媽媽通話的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安魂曲其實是寫給活著的人。
中午為家人料理午餐,為打發等待電鍋跳起的時間,我走到院子裡散步。
手機裡放著莫札特的安魂曲,覺得十分適合在涼風徐徐的陰天裡聽。推門而出走不到幾步,就被花兒們嚇了一跳。連日又急又大的雨無情打在這片土地上,這些脆弱的花到底是如何倖存下來的呢?
這是目睹此景,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句話。然後,我感受到死亡身側的生之美。
我看見大雨後盛放、嬌美欲滴的不知名黃色小花、水生植物,還有玫瑰,以及含苞待放猶如星辰的茉莉花;看見多年前遭到砍伐的大葉欖仁如今剩下朽木,朽木卻成為其他小草的倚靠,一邊腐朽也一邊滋養生命。
我還看見不管何時何地,面臨何種天氣,總是遒勁挺拔的檜柏,還有墜落的葉子旁邊正綻放著藍星花。
生與死從來不是一刀兩斷,在生死幽冥之間,我經常是饒富興趣地探索著,並不害怕。看人世間,儘管有些人活著,卻像行屍走肉,毫無滋味地活著;即使有些人死了,卻活在生者心中,彷彿永遠存在似的,而他們未曾真正死去。
也許人們為了生活起來方便,賦予生與死定義,比如在法律或是醫學的領域,然而當人們真正面對生死時,這些明確而科學的定義終歸只是參考。倘若有人對生死只抱著法律或醫學這層領域的了解,我但願他們的人生無憂無懼。
論生與死,在我最近看的小說裡面,說生死之交界名為「旱」,即任何生命的作為都沒有作用,就像一杯水倒在無垠的荒漠裡,那樣徒勞,而亡者只是無邊無際無目的地徘徊。
至於在科幻小說裡面,倒要討論起倫理學的問題,比如:如果只剩下一顆頭顱活著,那「人」究竟算不算「生」,是不是完整的生命?
而日本國民作家谷川俊太郎曾在散文裡提及,比起婚禮,他倒比較樂意去葬禮。因為人在下葬以後,對生者而言,至少就是「終結」,從此就甭管那人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不好,又有何煩憂。然而,面對婚禮上的新人,知道他們的人生還長得很,知道一切不會止於一場婚禮,又知道新婚夫婦往後可能有什麼樣的未來在等著,在一邊祝福佳偶「幸福美滿」的同時,心裡不可能完全輕鬆以待。
最後,在生死議題上,不能不提孔老夫子。我是在大學時對人生有了更進一步的體察後,才了解到「未知生,焉知死」是多麼美、多麼睿智的一句話。
然而,對於天國住民而言,聖經裡面又有多少解答呀!
今日,終歸是適合聆聽安魂曲的一天。
2021.6.23 寫於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