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綠洲》：扭曲嶙峋的愛

《綠洲》是我的第一部李滄東。前些日子在院線重映時正好無法抽空去看，但獨自在Giloo上看完後突然很慶幸自己不是在電影院裡看。

因為真的太沈重、太難受了。但《綠洲》又在冷血中帶有一絲溫情與人的浪漫，很佩服這樣的作品。

《綠洲》的故事主角歪斜而迥異——一個有三次前科、與社會脫節的麻煩人物洪宗道，一個重度腦性麻痺，行動不便、說話不便的女子韓恭洙。

這兩個人被遺棄在社會黑暗的角落，有著類似的經歷：洪宗道頂替哥哥車禍肇事的罪名入獄、韓恭洙的家人利用她身障的名義入住社會住宅，只有在審查員來訪時才將她接回去。兩個被家庭利用、不被社會看見的人相遇，那看來就像是相憐而相愛。

這部片看著是不舒服的，片中不斷穿插著一幅「綠洲」掛畫及夜半樹影搖曳的畫面，到了片中觀眾才明白那是哪都不能去的恭洙一直盯著看的景象，鬱悶又詭譎。另一個令人非常難受的場景是宗道與恭洙的第二次見面。第一次，宗道出獄後帶著慰問品拜訪車禍受害者家屬，遇見蜷縮在一旁的恭洙。第二次，他趁無人時闖入只剩恭洙一人的家，稱讚他是漂亮女生，然後想強姦她，無法抵抗的恭洙只能用薄弱的聲音嘗試阻止宗道，最後恭洙暈厥、強姦未遂。

《綠洲》很真實，這個男主角有醜陋、糟糕的一面，但也能看見他憨傻溫柔的樣子。事發過後，恭洙自己打給宗道，要宗道到她家裡見面。我原先是不理解，為何要與想侵犯自己的人再次碰面？隨著劇情演進才知道，在恭洙眼裡，只有宗道好好的把她當成「人」來對待。

寫到這裡，不得不大力稱讚兩位演員的表現。薛景求飾演的宗道有很多面向，他像是智能不足、長不大的孩子，惹人厭煩、總做傻事也不想後果，但對待恭洙時卻將她處處呵護。文素利飾演的恭洙則更是困難，要揣摩腦性麻痺的肢體、面部表情，那有苦卻說不出的心酸。兩位演員演技深厚，將《綠洲》的高度推向極致。

女主角恭洙的名字在韓文裡與「公主」同音。宗道逗趣的說，既然妳是公主，那我就是將軍。被世界遺棄的兩人發展出一段畸戀，宗道帶著他的公主出門搭車、吃飯，幫她洗衣服、哄她入睡。《綠洲》用了許多超現實的鏡頭轉換，在恭洙的想像裡，她是一個健全的漂亮女孩，與心儀的男生談戀愛，在她的想像裡，兩人像情侶一樣打鬧、與牆上「綠洲」畫作裡的人物跳舞、唱歌。切換回現實，卻只是一個癱坐在地的女子用扭曲的表情悄悄笑著，實在讓人痛心。

但《綠洲》最痛的還是那有苦說不清吧。全片最後的高潮，宗道帶恭洙去參加外婆的生日壽宴，搞得全家人不愉快，不歡而散後他帶恭洙去唱KTV，錯過末班車回家。恭洙要宗道留下來陪他過夜，想要和他做愛。他倆是愛人，發生關係本就是情投意合，而恭洙的哥哥嫂嫂卻剛好回家，撞見這一幕。

宗道被移送警局，兩家人再結冤緣，但卻沒有人可以為自己辯解。宗道只是乖乖地被拴在那裡、被警察質問，不說任何一句話，恭洙不斷發著脾氣、用肢體表示自己微弱的反抗，但在外人眼裡她只是驚嚇過度。在一般人眼裡，這兩個怪胎是不會戀愛的、不會有人看上恭洙這種身障者的，宗道和她做愛只是因為好下手而已。

他們兩人的綠洲瞬間崩塌，但要說誰不對嗎、是誰毀了這段關係嗎？也不是，劇中的所有人都只是依照自己看到的做出選擇而已。宗道最後從警局逃走，跑到恭洙家門前幫她鋸下窗外令人害怕的樹枝，恭洙用盡全力將收音機推到窗外表示回應。然後呢？宗道再一次去坐牢，卻仍心念著他的公主。

《綠洲》很冷血，李滄東直視人性的深淵、直接挑戰常人的尺度底線與社會道德的議題。宗道與恭洙是彼此唯一的救曙，他們在社會裡沒有立足之地，被唾棄、被遺忘，但浪漫卻仍然降臨在他們身上，這是《綠洲》裡僅存的溫暖與浪漫。

在常人看不見的地方，有一片屬於他們的綠洲，很真實、崎嶇、痛得透徹，我想這是為什麼《綠洲》在眾多影迷心中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