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 谷崎潤一郎

我想先靠夭一下書的外觀，書背真是格格不入的一個醜......

應該很多人都看過某些街道統一店家的規格化招牌，就類似那樣，望眼望去也許很整齊悅目，但單一來看實在不怎樣，更不用說那統一的外框還不怎麼好看，就是一個敗筆。

話又說回來，這故事真是可愛啊，有點蓋歪了的童話的感覺。

作者以第一人稱的第三人稱說書，讀來就像在聽八卦軼聞，別有一番風味。

原本擅長舞蹈的藥商千金春琴，九歲得了眼疾轉而向三弦琴發展，天資聰穎之故很快成了最優秀的弟子。不僅外貌美麗，琴藝拔粹，舉止典雅，眼盲又將這一切增添了神秘的美感，看在比春琴大四歲的家僕佐助眼裡是無比欽慕。

話說作者對春琴美貌的描述，不管是直接或是透過事物襯托一點都沒少，但越看越覺得感受不到她的美。怎麼說呢？

失明後變得偏執的古怪脾氣。不過這點可以理解。

書中也提到，當時教學的風氣不乏打罵，那麼春琴受到學徒時期的師傅的影響，對作為弟子的佐助，和日後出師後在課堂上對學徒有所打罵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好吧。

既然打人和有些被打的都樂在其中，那旁人應該笑就可以了....那麼，再說收入狀況。

春琴出師後搬出家住，不過老家仍會寄錢來。即使日後有所縮減也過得去，不教琴其實也不構成經濟問題。而養鳥的興趣使她花費龐大，打賞錢等等出手也很大方。收入上如果無法開源，那當然只能從節流下手。

春琴怎麼做呢？想想世間的老闆就知道。

學費當然不用說，折扣免談，過節有禮品更佳。

若是大禮，連課堂上也會對該名弟子和氣許多，至於下人則粗茶淡飯，薪資微薄。

有一段是春琴請窮苦人家只能送上寒酸禮品的學生走人，並針對這件事的說情之詞強硬提出拒絕理由。看起來確有幾分道理，但總覺得哪裡有做賠本生意的不悅私心在裡面。

當然老師也要吃飯，有錢也沒人規定得做慈善事業，愛怎麼花也是個人自由，現實生活本來就是如此。只不過那態度就是讓人感到有點皺眉...該說自己是鄉愿嗎？其實很多都是人之常情。

而美貌和卓越才華能夠獲得比較多寬容，這也是人之常情。

曾經看過一句話說：把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佐助完全就是如此。

相較之下，佐助給我感覺比較像個異人。

所謂羅馬不是一天造成，一個銅板敲不響，能夠任勞任怨至此，天生的超M體質和各種契機是缺一不可。一切是怎麼形成的呢？

第一，春琴的美麗與氣質脫俗。(傾慕)

再來，主僕之間的距離，距離會造成美感！(恭敬)

第三，師徒關係。(敬畏)

其中師徒關係又包含著重大恩惠的感謝，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社會風氣。

保守民風下，難免有種受世間監督的壓抑下的反動，這使得種種情感更為強烈。更何況眾所公認的美人欽點自己服侍，要說沒有優越感是不太可能。

但以佐助加總下來幾乎是超越崇拜的情感看來，恐怕還真的一丁點也沒有！光是感激和戒慎恐懼恐怕都來不及。

舉凡領路的工作到後來貼身侍奉的繁瑣，期間又要迎合春琴彆扭的執拗脾氣，旁人看來苦不堪言之事他從不抱怨，反倒認為春琴的刁難是她撒嬌的方式，因此甘之如飴，逆來順受。

書中有提到有些人去學琴就是去討美女盲樂師打罵的(雖說後來大多都承受不了逃之夭夭)，佐助是否是以「啊，請多用高跟鞋踩我吧」的心態來接受責難的呢？這點幾乎沒特別說明。

於是看起來就像一個等級封頂的草食男，依附在貌美可靠(有才)的傲嬌大小姐身邊，只是春琴明顯傲點比較多。

嬌呢？這大概只有佐助知道了....

佐助教課時稍微對年輕女弟子親切一點，春琴私下還會不悅的對他更惡劣，還會吃醋的話相信還是有的。再說孩子還在眾人默認之下生了四個。

而這樣可以說春琴對佐助有情意嗎？

佐助對春琴固然是一片忠誠，但大小姐看不起家僕一直不是什麼意外的事...以她的立場而言，與下人有了關係，怎麼想都是有失面子之事。

兩人這時期的關係讓我忽然想起《涼宮春日》系列，佐佐木曾跟男主角聊天說道：「你該不會要說兩人沒有愛情，就不能結婚、生小孩之類的瘋話吧？」男主角便問：那不然是靠什麼？她回答：「本能」。

記得當時看到這段我有種當頭棒喝的感覺。

本能。春琴對佐助就是如此。生理需求與階級上的尊嚴互相衝突，旁人還勸婚，自然更不能接受了，用小孩相逼也不妥協，最後孩子只好通通送走。

與其說這是絕對利己的個性造成的處置，不如說是已達無堅不摧的執拗所然。

不用說春琴，有個唯唯諾諾又全然供自己使喚的忠僕，是人都容易虐心大發，劣根性畢露，久而久之理所當然，變本加厲。

人在唯命是從到某種程度便容易不被當人看，甚至惹人厭惡，或許春琴便有這般心理吧？「你是沒有自我嗎？」「是狗只會言聽計從嗎？」，於是更加刁難想看看有什麼變化，然而對方真的反抗又會有種被冒犯的震怒。

以佐助的心理自然不可能出現任何違抗，能算得上的頂多是吩咐做得不夠周全，兩人這種周旋般的心理可從佐助牙痛那件事窺探一二。

在這種狀態下，種種本來就由佐助負責的日常癖性瑣事，更是在彆扭性情的刁難下更上層樓，不知不覺陷入更深的依賴。千金的好強自尊怎可容忍這種事！？但事實就是這麼回事啊！

兩者的矛盾彷彿泥淖一般，一切陷入惡性循環。

好在佐助還有學琴這件事，讓人不忘他是個人，也讓人看見他的才德。

書中提到，春琴是資質優異的天才，佐助則是有所天分的努力家。故事最後也升上檢校，有所成果，遇上佐助大概是春琴最大的福氣。要是時空背景換到現代，人家沒去找其他人或用豪火球之術噴妳就不錯了。

唉好像也蠻難說，不然怎麼會說愛到卡慘死？

這不由得讓我想起《雨樹之國》由於聽障而性情也有些乖戾的瞳，只不過她是往不同方向發展。

當她發現伸行在公司也有可以討論問題的女性朋友時，才驚覺：「對啊，自己是哪來的根據和自信對方一定會一直喜歡自己呢？」

和發現了這點而慢慢開始改變自己的瞳相比，春琴可說是完全沒做過維護感情的努力，就連佐助自瞎雙眼之後也是。

全書轉折在於春琴遭人毀容，此後美貌不再，也不願被人看到臉。

佐助為了不讓恩師傷心為難，自己拿針戳瞎眼睛，何等讓人感動的心意啊！連春琴都說出：「現在被誰看到都可以，就是最不願讓你看到，真謝謝你」，從此遁入黑暗世界的佐助也覺得更接近師傅感受的世界而欣喜。這時兩人才可真正說是第一次心意相通，相擁而泣。

為什麼春琴會被毀容，大家從她的美貌和性情便可猜想一二，如果對方不是要銼銼春琴銳氣，也有可能想透過她毀容讓佐助痛苦。

就跟她眼疾時原因不單純一樣，毀容的加害者是誰也是說法眾多，但也沒有個明確解答，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這不是這故事的重點。說起來要是有的話應該蠻容易演變成八點檔吧？看到這裡我還職業病發作在想兇手是不是照女還是其實是房東之類。

佐助乍看相當感人的自毀雙眼舉動間接揭露了他真正的想法。

內文接近尾聲提到，歷經劫難而個性有了改變的春琴，對他而言不是已經春琴，現實上的春琴變成了喚醒心目中春琴的媒介。

他無論如何還是總把春琴想成過去那驕傲的春琴，不然現在他所看到的美貌春琴就會被破壞掉。

為此佐助比以前更加遵從禮儀，更盡力服侍。即使經濟狀況已比以前捉襟見肘，仍全力滿足她的興趣，希望她早日恢復昔日自信的模樣，也因如此而比以前更加勞苦，不離不棄做到這地步，都要讓人落淚了啊。

佐助明眼時對春琴的情感已是無庸置疑的盲目，見到什麼、受到什麼對待都不曾對其幻滅。也許從那時他的內心就已有個喜愛的春琴的雛形，而那形象在失明之後更是接近神聖，隨著時間茁壯起來。

這樣說起來，佐助喜歡的到底是心中的春琴形象還是本人？

如果是前者，這樣可以說他愛過春琴嗎？

其實真要說好像也沒有什麼正確答案....總之在一起開心就好吧。

春琴毀容後改由佐助教課，一個人在後方的房間聽聽雲雀，獨自撫琴解悶，也作了幾首曲子，有需要的時候仍會：「佐助！佐助！」呼叫他，佐助當時不管是在上課還是幹什麼都會馬上過去。

這段個人莫名覺得有點可愛。還有師徒兩人手牽著手一起仰望天空，聆聽遠方傳回來的雲雀啼聲這幕。

春琴小時候指定佐助牽手領路的理由是：「因為他最老實，不多廢話。」現在同樣是牽手，心境相信已全然不同吧，不禁讓人試著猜想和比較玩味。

結局我覺得有點可惜....應該說是好奇。若是佐助先過逝，春琴不曉得會如何？

香消玉殞的美人和癡情鰥夫(雖然沒結婚啦)總是比較有美感也好處理，能和喜歡的人死在同一天也是種幸福吧？

總的來說作者在事情和人物心境上的描述十分細膩準確，篇幅雖短，卻毫不馬虎。佐助的感情十分純潔，無瑕的崇拜讀來非常玄妙。對一個人無私到一個地步，我也很憧憬這樣的感情！當初就是見到封底的內容簡介才想讀這本書，想說：「哇，就是這個！就是這種極為崇拜的仰慕啊！」

以為終於找到同道中人的書了，沒想到對方的等級意外的高。可能實在太乾淨了所以覺得有點噁心哈哈哈哈，如果春琴德行深厚一點，想必會覺得比較理所當然而較能接受吧？結果讀完反倒覺得封底寫得太優美了。

譯後記看得出譯者的用心良苦，看了譯者的舉例更是感受到在語文轉換時的困難和謹慎。本來我就是在猶豫這本和《文章讀本》，剛好譯者在附錄提及能夠先睹為快，有幾段有如醍醐灌頂。

比方有句說：「為了要寫得讓人真正『了解』，則有必要寫得讓人『記得』。」其他還有許多.....就留給有興趣的人自己去挖寶了。

2015-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