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房遠不如東房嘰嘰喳喳。八位候選,有些環坐在房間中央的長椅上小憩,有些在各自的化妝桌前雕琢自我,彼此保持一個可親近可疏離的間距。由於她們均背對或側對我們,又或許由於各有心事,竟沒人注意到我們李洵進來。我打個手勢,叫李洵跟我一起先躲在屏風後。
「文字面前,男女平等?」率先發話的是賠率第五、蒼鷹之眼的風夜殤,「說一套做一套,都甚麼年代了?還搞選妃打分數,我們是商品嗎?」
風夜殤穿著的禮服,是「彩華衣風潮」中公認最優秀的作品,會根據觀看角度的改變而呈現不同顏色,隨著人物動作,冷暖明暗交替在摺疊與晃動間,宛如一襲不歇止的七彩波浪。
為什麼我這麼說呢?因為風夜殤不是安分的主,即便坐在長椅上,她的肢體語言喋喋不休,四肢從來沒有同時靜止過,身上的紅橙黃綠不知輪轉幾遍,像極小孩子炫耀她的七彩糖葫蘆。
「確實折騰人,每年都來同一齣,不無聊嗎?」賠率第四,璞玉宮出身的蕭雅璇說。「還要秀一手文字,男人想假裝沒根據外貌評斷我們嗎?」
雖說蕭雅璇坐在風夜殤對面,中間隔著一人,但兩人間的距離相對算近。蕭雅璇與風夜殤截然不同,她的坐姿端莊卻不失慵懶,身穿暗系素色的典雅禮服,凸顯出她那豐潤如玉的面容,與金光閃閃的首飾和手鐲。
她打個略有保留卻不失真誠的哈欠,伸懶腰之餘襯托她的身型曲線,像隻雍容華貴的貓,「剛拜託李大娘買吃的,不知多久才來?」
「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讓台下男人流口水,哪裡無聊?」賠率第六、百兵庫背景的王紫星說,「你們一路準備下來,沒學到東西嗎?」
王紫星坐在風夜殤同側,她的穿著與蕭雅璇相仿,但舉止中更顯露出自信與大方,流露出明星的氣質。
「學到我躲在東洲,照樣給父母抓回來。」風夜殤不屑說道,「胡大功子當評審又怎樣?幹嘛賣他面子?」
一提胡大公子,三位女性同鼻子出氣,你一句我一句,什麼腦弱,體味重、頭髮油、品味糟糕、會踢小狗、只會吃跟睡、長胖不長壯、耳朵像大扇子,我沒法分辨她們在形容一個人還是一頭豬。
「沒這麼糟。胡寧私底下很孝順父母。」說話的是風夜殤和王紫星身後的方小愛,她在化妝桌前打理指甲,「雖然他從小喜歡偷跑去喝酒賭博,還得我拉他耳朵回家。」
小愛人如其名,是八位大小姐中個子最嬌小的。她像富貴人家精心栽培的娃娃,圈圈纏繞的束髮裡插根金花髮簪,清澈明亮的雙眸透露出光芒,小巧的酒窩與嘴巴甜得像湯圓與櫻桃,身穿帶有朦朧感的絲綢禮袍,披肩絲巾帛帶胸針,又層層堆疊出她的精緻細膩。
世人總說蘿莉好,身嬌腰柔易推倒。
我沒法把方小愛,和粗糙壯漢跟大姊大們組成的法外無情聯想一塊,太突兀了,小愛絕對是法外無情偷抱來養的。
風夜殤轉頭看向她後面的方小愛,表情古怪,難分辨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小愛的看法。
「蘋蘋,你覺得呢?」風夜殤轉過來問,在她和蕭雅璇中間的女生,賠率第七,佔據唯一普選名額上來的陳蘋。
陳蘋天生麗質,屬於無須打扮就顏值登頂的類型,由一般民眾推舉出來,笑容可掬、脾氣好親和力高,在鄰里間風評很好。可惜她經費有限,化妝跟穿著都很樸素。
「我嗎?」陳蘋搔頭傻笑,「能上台就好,第一次花這麼久打扮呢。」她看了看周遭後,又羞怯地說,「大家都好漂亮。」
場面突然寂靜的尷尬,似乎女孩們都在心裡說話。
一會兒後,換方小愛率先開口。
「為青,何不把頭髮放下來?那不是你平常的樣子嗎?」
趙為青獨自坐在最邊緣的化妝檯前,檯上橫放她隨身攜帶的佩劍。她與其他七人相距很遠,像房間裡唯一的陌生人。高領、長袖、束帶、長裙,青藍色的禮服緊緊包裹她全身上下,襯托出她的身材高挑、曲線有致、卻未免有過度保守的嫌疑,加上她端正的坐姿與寬厚的身形,「男裝麗人」更適合形容趙為青。
她除了臉頰外沒有任何外露的肌膚,原因不說自明。疤痕在男人身上是勳章,但在女人身上是累贅。
在她們四人聊天時,趙為青裝作照鏡子擺弄頭髮,其實三不五時偷瞄小愛,似乎想模仿她的髮型。無奈趙為青手拙又戴手套,她差點把自己頭髮打結。如今見所有人目光一致刷向趙為青,她臉紅低頭,放棄幫自己的頭髮做造型。
「你留長不到半年,不適合呢。」小愛將自己頭髮放開後,逕自走到為青背後,拿自己的髮簪幫她做簡單的造型。「你的髮飾有裂痕,我拿走了。如果在台上突然斷掉,觀眾會笑話你。」
風夜殤和王紫星眼睛瞪得老大,非常詫異方小愛的主動。
「我...不知道。」趙為青嘆氣,「有點後悔參加。」
李蒨瞇眼打量趙為青的舊髮飾後,也望向趙為青。李蒨嘴角抽動幾下,但終究沒開口。
「為青妹妹是我們定蒝第一女俠,缺席怎麼行?」
說話的是賠率第三、九龍護盟的掌上明珠林幽兒,她與李蒨並排坐在蕭雅璇身後。她的臉型與身材完美勻稱,如同畫像裡走出來的人物,美到不像是真的,反而令人有微微的疏遠感。文牙賭場的傳單在她的欄位有句評論,沒有化妝才是真正的化妝,確實說到點子上。 趙為青苦笑,心不在焉地捲自己的髮梢,「哪比的上幽兒姐?人美功夫好,真希望能跟幽兒姐換字用。」
李倩終於開口,「凡事爭第一哪有意思,我們八位不都是今晚最漂亮的嗎?」
「可外面觀眾終究會評選出一位。」林幽兒迅速接話,「人就喜歡分第一第二,不對嗎?」
王紫星附和,「好不容易上台,只拿安慰獎,多沒樂趣。」
方小愛反駁,「選美常有爭議,觀眾未必不受情緒影響。」
「何必在意別人瞎起鬨?」李蒨說,「打扮不是為了讓自己更開心嗎?」
風夜殤叫道,「我就說吧! 觀眾只看我們的外表,哪看得到我們的內在美?」
「說的對。」李蒨點頭,「誰奪魁都不重要,自己喜歡自己就好。」
風夜殤欲言又止,熱情洋溢的笑容上了台階卻下不來。
「選美只是一時。」方小愛說,「今晚過後,我們還是我們。」
「既然不重要,你們又何必盛裝打扮?」林幽兒問。
「因為身不由己。」李蒨與方小愛異口同聲。她們彼此皺著眉頭互瞪,似乎都很不滿對方為何要搶台詞。
「話說回來,」說話的蕭雅璇依舊懶洋洋,「在場有八雙耳朵、兩位成名女俠,難道只有我發現,屏風後有個男的?」
「這邊是夜饕客棧的餐點,請各位笑納。」我趕緊放點心盒在中間桌上,接著迅速往門口退去,但大小姐們絲毫沒被食物分心,全部盯著我看。
「那個...您不是肚子餓嗎?」我硬著頭皮問。
「你還敢說。」蕭雅璇冷冷回應,「我說肚子餓是多久以前的事?」
李蒨接著落井下石,「他就是上午欺負為青的淫賊。」
「淫賊?!」我大叫表示憤慨,實則繼續挪向門口,「老子堂堂男子漢,你竟敢說...道歉,你必須道歉!別以為老子不打女人,就能騎到頭上,老子一兇,連天都怕!」
卻是一雙鞋底衝面而來,我依稀只能看見風夜殤率先起身。我閃避不及,用雙手抵住臉部,但飛踢的力道太大,我連退數步到牆邊。
「別逼我動手......」突然腹部和小腿劇痛,胃袋裡的食物幾乎要吐出來,手腕遭人又拉又翻,差點沒把我手肘拐斷,腰部又挨那個誰重擊,
「你們完......」某個小賤人踢我胯下,痛到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算男的。我一時恍惚側倒,背後再遭巨力襲來,意會過來時我整個人被壓在地上,臉貼地,右手臂給擰到身後動彈不得。
「別打啦!不怕我噴鼻血弄髒妳們嗎!」
「不怕。」我背上傳來林幽兒的聲音,「你想幹嘛?怎麼混進來的?」
我左右扭動,但林幽兒牢牢控制住發現我的背心,絲毫沒掙脫的可能。既然後背被固定住,我也沒法抬頭確認情況,由於距離太近,我看不到她們的臉,只能看見桌腳椅腳和......四雙美腿?不對,還有一雙抵在我背上,而且從我右手傳來堅硬觸感來看,那應該是林幽兒的膝蓋,紫羅蘭花的香氣很香很好聞。總的來說,我正被香噴噴的大腿挾持住了。林幽兒想來是半跪的姿勢右腳壓我,所以只要我往左擠一點,可以碰到她的左腿......
「他怎感覺很享受?」傳來陳蘋的聲音,「要不我再踹一腳?」
我背後的聲音沒有理他,「雅璇,麻煩你跟李大娘講......還有一個!為青?趙為青!」
當女孩子們圍著小軒毒打時,李洵從屏風的另一側冒出。趙為青下意識手掏腰間,卻發現她的佩劍正放在化妝檯上。在這遲疑的瞬間,李洵流星跨步,一口氣逼近,鼻頭碰鼻頭,兩人間已沒有距離。趙為青站起來想推開他,李洵卻不躲不閃,抓住她的手腕,欺身前傾。趙為青背靠化妝桌,退無可退,耳邊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
非禮的念頭才剛閃過,趙為青卻聽到他在耳邊輕輕說道,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