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吉顧問有限公司(一)

2021/11/19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在八里河畔旁,路跑的路人的臉上映著河水粼粼波光,夕陽已接近餘暉。
林晴就這樣坐在河堤上一個下午了。她雙手抱膝,一個小臉蛋就埋在胸口與雙膝之間,淚水早已經濕透了她的白襯衫,西裝外套的袖口還有一點乾了的鼻涕。24歲的她,知道剛出社會,工作一定會遇到困難,可能會水逆一陣子,但她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委屈,水逆的程度,就差沒把自己淹死。果然流年加上犯太歲,海嘯等級的水逆,勢不可擋。
林晴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很糟糕、能力不足,但是她的學歷已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也曾在知名百大公司實習過。然而,追求成長的她給了自己一個挑戰,便轉身進入新創公司。
「也許我挑錯量級了。」她擦了擦眼淚,眼看天色逐漸昏暗,路人也少了許多,她起身拍了拍一屁股的塵土,深呼吸。此時,她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這時回家的路上不會遇到很多人,她那早已哭花、眼線隨淚水暈染整張臉,如同鬼魅一般臉不會嚇到人,更不會有人來搭訕,她可以慢慢思索如何和家人交代自己「離職」顧問公司一事。

台北的繁華一路蔓延到新北多個行政區域,興新的建築是此起彼落的蓋。在車水馬龍的蛋黃區中,還是有許多屋齡過半百的老房子,因為地理(交通)位置極好,所以就算房屋的問題一堆,房東仍然心安理得的收著高價房租。但也因此興起了共享辦公室,這裡常有臥虎藏龍的人才,但是也有很多快要以失敗告終的實驗性質創業公司。
開吉顧問有限公司,也是在共享辦公室中想要在現實生活中搶一席灘頭堡的一間新創公司。公司成員不多,但是其中的固定班底有:常以似陳小春著名山雞頭,又親切自稱為哥的年輕老闆胡昱為,還有三位負責業務小姐,跟一位在幕後的IT工程師。
公司除了胡昱為能講出一些實戰的經驗外,其他一同工作的夥伴多為跟隨者的角色或性格。公司的營運方式也不難理解,大概可以算是兩部分,業務部門會出去透過做問卷的方式一邊宣傳公司、做廣告,另一邊又藉由問券的回答,將自家公司自豪的數據庫灌些水。而行銷部門則是為擴編而新建立的部門,除了廣告宣傳,其他還是為了協助業務部門的「銷售」而生。
雖然名為「顧問」公司,但實際上與顧問相關的議題只有胡昱為會處理,公司其他的職員所經手的業務,其實跟常人沒什麼不一樣。
公司因為業務的項目,需要很多的工作人員,其中有發問卷的、電銷(電話推銷),還有不定期在活動上充充場面工讀生。工作內容需配合後續推銷的緣故,就算是發問卷的工讀生都需要受業務主管得訓練。公司的一切看似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地茁壯,但是說也奇怪,看似平易近人、上手難度不高的發問卷的工讀一職,從沒有人可以做超過一個月,前前後後來了超過450位想找兼職的學生們,但平均在職期間卻只有兩週。
有人問胡昱為,現在年輕人「草莓」嗎,他回答:「連顆爛水蜜桃都不如!發發問卷一下就臨陣脫逃了,天氣太熱不行、下雨更無法請得動呢!」他還強調自己也會跟著工讀生一起下去發問卷。
但是不為人知的是,早在前後幾批「新」員工進公司時,三位負責業務的主管就開始百般刁難。業務培訓開始,主管從沒有過好語氣,說話時總帶著沒有必要的嚴肅,沒有多餘的寬容。有些認真(天真)的初生之犢就認了,認爲職場本是如此,但是眼尖一些的聰明人,便發現主管雖對大家都嚴肅以待,但是對於相貌好一些的職員就會多說上一句「我很看好你!」(是不是有些毛骨悚然)
在這樣一波操作下,離職率逐日上升,在實際發問卷之前已經淘汰掉百分之五十的新員工。在實際工作後,條件日益嚴苛,要有多份有效問卷才能領薪水,而有效問卷的成立與否,卻是在電話行銷成功後才成立,一切還需在短時間內做出一定的成績來。即便胡昱為認為公司給得成單獎勵金極高,比業界高出許多,但是沒有的最低時薪,就算有一成功的問卷成單,換算到成時薪卻低的嚇人,不免讓人有做白工的感覺。
「難如登天的條件,若是有一位有心人應該還是可以挑戰成功的吧?」一旁新進到行銷部的林晴心想著,看著起初一同進公司人們,好像每上一天班,就有一人要走。多少也讓自己的內心有些不安,甚至不是很習慣,但是其他人看似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人來人往,就是家常便飯一般的事。於是在一個月後,這批新進的20名新員工全走光了。林晴在茶水間問了最後一位離職的女孩怎麼會想走人,女孩只是苦笑地回應道一個人去發問卷實在太孤單了。
辦公室再次恢復起的空空如也,但這回輪到行銷部的新人們面對三位業務主管的地獄考驗。公司邀要求行政的新人們提出推廣公司產品的行銷方式,起出的提案由當下流行的podcast一路修改,網路行銷也被打槍,直播宣傳的活動更是被澆了一桶冷水,最後走了選擇傳統的紙本刊物。林晴有些摸不著頭緒,她詢問胡昱為,為何不走新興的行銷方式,但是胡昱為只回答了業務部她們很清楚客戶面貌,就是照他們的想法。
林晴一臉鎮靜,內心卻是瞞天的問號。她原以為自己最重要任務是「新客戶開發」,再逐漸導流給業務部門接手,而此時的答案直接成了業務的附屬。她安慰自己想著職場本就會有這樣的狀況,雖不以為意,但仍不是滋味。
後來的工作,業務要求行銷部門組織活動,要拉近客戶間的距離。團隊矇懂的安排了幾的熱門的活動,向業務部門提案,卻一一被回絕,理由總歸一句:「你覺得這個適合客戶嗎?」而告終。最終,林晴還是提了一個自己衷心不喜歡的活動出來,場地老舊、沒有新的設備,只是價錢有機會可以壓低。同事找了活動方要報價,業務主管卻認為行銷員工是菜逼八,主動要求由業務的人去跟活動方議價。同事為雙方洽了個時間,地點便在共享辦公室的共用大廳。會議前一天,同事再次提醒明天的議價會議給雙方,但到隔天上班時,通訊軟體始終顯示該訊息遲遲未讀,越想越不安,直接撥給該業務主管,從電話另一頭只得到「喂、嗯」二字回覆。
會議前十五分鐘,活動方以在大廳等候,行銷員工眼看人已經到了,卻絲毫不見業務的人,只好不停的關照合作方,一下問候空調會不會冷,一下端茶奉水,還不停問候要不要喝飲料、吃點心等等。眼看會議時間都要到了,仍不見業務主管,只好頻頻道歉、打圓場,說著公司業務項目廣大,招待不周等等。完全包不住火的場面話,只見對方臉越等越臭,電話是打了又打,業務主管才姍姍來遲,一臉不屑地看著自家員工,轉身見到合作方,又像川劇變臉般神奇地戴上笑臉迎迎的面具,撥了撥長髮從活動方人員身旁經過,坐下後順勢又將長髮撥到一側的肩上,露出大片的側頸與香肩,沒有絲毫為遲到而抱歉的歉意,只是拿起一旁的計算機,敲了幾個數字鍵,質問對方接不接受。
最終,議價破局,但原因究竟是因為價錢砍得太過分了,還是因為覺得公司態度過於惡劣,而取消合作,只有活動方才清楚知道破局的原因,至於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本就負責活動的行銷部,因為議價破局一事,自然是會受到了關照一番。隔兩天的午後,IT的人找了行銷人員去會議室,開口直言「老闆覺得你們這次辦事(活動)沒做好,覺得你們的能力與薪水不太符合,會酌量給你們減薪。」不想啞巴吃黃蓮的同事開口,說到破局當天的情景,要為此減薪一事自然是覺得不公的,然而得到的回應竟是:「當下你應該要找另外兩位業務主管處理。」的回應。這難以信服答覆,隨即讓人離職,頓時讓林晴心裡涼了一下午,既為薪水,更為同事。
隔天便不見坐隔壁的同事,可林晴手上的工作量讓她無法想念有同事的日常。在沒了活動的工作後,廣告的項目全權有她負責,每天開了電腦就是看著各大網站的熱門新聞,隨時update文案標題,像機器一樣不停生產文章。
這樣的日子一路持續超過了兩週,不經讓林晴心想自己是否已更能夠融入在公司了。
五點半的夕陽打在對面辦公大樓的白牆上,白色的磁磚被暈染的橙紅,像秋天裡搖搖欲墜的楓葉。林晴泡了杯甘菊茶,走到茶水間外的陽台,她背貼著牆看著眼前即將因為上班而錯過的日落,啜飲著像在換氣的五分鐘。不過老天似乎沒有想輕易放過她。俗話說隔牆有耳,此刻林晴成了牆後的那隻耳朵,不想聽也躲不掉,那三個熟悉的聲音。
「我真的不知道胡昱為在想什麼,這次面試進來的工讀生看起來都很笨,實際上也不怎麼聰明,一個東西要講兩次,還一直問,有夠煩的,是白癡嗎?」微啞的嗓門的A抱怨著新來的工讀生。「電銷組的工讀也很蠢,連個電話都不會講,吱吱嗚嗚半天,就已經說過聲音要『嗲』一點,都在給我清痰,咳個半天,我都要瘋了,慢吞吞的,一個小時打不到30通,我的業績直接垮掉。」B女特色的鼻音無情的抨擊著那群剛走人的工讀生們。
「剛剛經過行銷部,那個女生(指林晴)又不在位子上了,很常看她上班都在滑臉書、IG,還有用賴,跟本就沒什麼生產力,文案也就很不怎麼樣,真不知道請她幹麻用的,然後我覺得最近IT的那個網站也很糟糕,有夠醜的⋯⋯」C女天生的高音慢慢消失在茶水間。
牆後的林晴差點沒把手上的馬克杯摔在地上,她無語問蒼天,想為自己辯解,可怎麼辯,文案好壞本就很主觀,她這悶虧注定是吃定了。
早已如履薄冰的公司氛圍,一天又一天的成為林晴身上捆捆稻草。而冬日將近,暴風雪便不遠了。一日午後的會議,三人的尖酸刻薄,讓林晴無地自容,會後隨即向胡昱為提了離職。沒有任何的慰留,好像本該就會如此了。
洛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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