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年冬
台灣的窗口催交期催得要死要活,卻在中午突然來電,吞吞吐吐十分抱歉;說客戶跟他們主管密談幾分鐘,突然就,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了。催我催得好像急著投胎,結果真的直接從世上消失訂單。
這絲毫不減速的髮夾彎飄移窗口也飄所以試圖挽攔一下,至少別讓自己看起來像人格分裂;結果他的主管直接向窗口索要我的line說他來親自跟我說。聽到這裡感覺已經有點笑話的雛形。窗口還想再攔,答曰那要來問一下我可不可以加line。結果他主管似乎因為感覺被做事不利索的妹連攔兩次感覺諸事不順所以當場發飆。窗口只好委委屈屈壯士斷腕來問我。這想像得到,不過事情也太多個人情緒,我實在沒精力,只好多少應景冷笑一下。「謝謝你幫我擋一下來問我,沒想到這還需要你來擋,有點荒唐。沒關係呀,讓他加吧,反正我能回答的,跟我現在跟你說明的一樣。」
我沒有看不慣愛發官威的人,不如說看慣了,特別是這種對別的公司管不到薪水也愛發官威的人,沒有感想。當然,也不至於因此就與誰同一陣線we’re family。話又說回來,我連自己的主管也只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敬意。這點程度算是合情合理吧。
「王桑你好,我是林桑。」
有時很無奈。你接電話可能小姐來小姐去,不知不覺不小心就會說出「喂李小姐嗎?我吳小姐啦」的話來,但換到日文裡真有說不出的天崩地裂。
「你好。」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這也是想像得到的。畢竟我沒有掃榻以待,對方當然會突然冷靜感覺原來自己不是來命令人而是有求於人,自然也就大徹大悟發現自己為什麼要做窗口的工作。不過把自己捧這麼高也原檔輸出絕不修圖的人,確實很久不見了。
不久,換成他們家老闆打電話給我的指導前輩(同時也是在我之前對台灣的前窗口,百依百順,不是使命亦達之。)然後,講一講,似乎可以取消訂單了。窗口的主管去跟老闆撒嬌指使老闆,我不曉得這是多少錢的事,但不管多少錢都跟我沒什麼關係。另外這是很煩人的事情,他們喜歡跳過負責人,有什麼不可以?他們喜歡跳下來做我的工作,我拱手奉上;在工作上最好只保留最低程度的自尊,沒有講究,隨意就好。唯獨馴獸馴到一半被插手無條件亂給餌食,這真的很討厭。
日落了,事情還沒完。牛頭不對馬嘴,窗口的主管回馬槍來信,說這個訂單的交期請想辦法再提前。
?????
我回信:「我已聽聞我的同事說這筆訂單要取消了,煩請確認。」寫這麼低級的文章真是心酸,但我是被付錢來心酸的,尚可接受。接著我聽見隔著一排座位的指導前輩電話響起,內容是這件事。
我是被付錢來心酸的,毋庸置疑。尚可接受,毫無疑問。
我去前輩座位旁邊旁聽這通荒唐。又是窗口的老闆負責打來翻滾撒嬌,這不是肯德基這不是肯德基,央求要馬上立刻,摩西破海任意門,霸氣總裁不知道住在哪個世界無視現世的物理條件說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東西在我桌上。雖然只是旁聽,但我依然不負眾望虛擬吐了八百遍,難免顯得病殃殃精神不濟。可是事情要落幕,台詞還是要念。此刻我們所求,即為形式。我向前輩道歉:「抱歉因為我力有未逮所以事情又砸在你身上,不好意思。」
不過,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一天就是只有二十四小時,顛撲不破,叫破喉嚨也不會改變。最終為了不是使命亦達之,只好動用緊急庫存。在我看來這個結尾實在恰如其分的荒腔走板。緊急庫存是為了突然故障緊急維修使用而存在,不知他們是多少利潤把救命稻草給賣了。沒有比馴獸時有旁人從旁胡亂丟出餌食更讓人厭煩的事。但沒關係,廢物我來當。不知變通我來做。我的薪水從來沒有變過。
尾聲時,消失大半天的窗口驚懼交加拔劍四顧心茫然地現身:「怎麼回事?不是說要取消嗎?我下午進貨忙了半天回來就變天了!」
「呃⋯⋯對啊。」對於猛然看到結局被劇透的人,其實沒什麼話好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你可能追一下連載,但其實不管峰迴路轉怎樣,結果就是這樣了。
「我剛剛看到你的信說要用緊急庫存嚇一跳。你問說要不要另外快遞空運,我去問主管,他叫我不要插手!他說他會自己跟你說。」
我差點沒拍手大笑,為虎作倀,不過爾爾。但沒辦法說出來,窗口還小,不適合讓他聽可能讓人軟弱或走歪路的笑話。
「沒事,你不用擔心,事情很瞎,但已經定案了。他們開心就好。」
賤人
台灣窗口的老闆F,其實是這間公司派出去鎮守海外市場的日本員工。遺憾與當事人端正的容貌相反,其人猥瑣可憎。正好他所言所行都踩爆我的雷點,我也很訝異他如何精準執行的。
第一次線上會議時,不知為何特地叫上了採購小組的兩位女孩子。說是相關負責人也很可疑,畢竟台灣窗口的訂單分散在小組各處的各個廠商裡,既然沒有專責,卻又迷惑地單獨翻牌這兩位。
結果就定位setting網路會議設備時,指導前輩才說是因為這個會議的重點是F喜歡他們,需要公器私用巧立名目豈止少年慕艾,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會議耍痴賣歡,我只想吐。好不容易講了一個看起來像正題的事。F說要什麼東西又是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東西在我桌上。採購的兩位女孩子馬上面有難色。推拒兩句後,F東拉西扯突然說了一句:「今年的芒果就不用寄了?」
我當時不明所以,指導前輩在旁向我解釋F每年會寄台灣水果回來。
然後F在我心裡只剩下長草的墓頭。與他共事像是必須要伸手進爬滿蟑螂的盒子裏找出一張紙屑。
但他似乎仗著自己的有點姿色為非作歹多年,少見有人給他臭臉;真有意思,讓我來補足他人生的遺憾。但他最好還是有多遠滾多遠。
芒果很好吃,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