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生緣 第二章(十三)

城中舉目所見皆怵目驚心。

屋傾牆塌，屍橫遍野。

晨光黯淡，到處都蒙滿了灰，灰下是石塊、碎瓦還是人命，竟一時難以辨認。

悲鳴淚涕不絕於耳，眾多孤兒蹲伏於路旁拼命掘土，只想搶得瓦礫下親人一線生機。

碧冷泉在塌屋下替一老婦掘出她的丈夫時，老婦一見就悲鳴不已，幾乎要昏厥過去。因為她的丈夫雖然一息尚存，睜眼如銅，然右半身已被屋樑壓爛，血肉模糊。周遭人皆驚叫不已，碧冷泉卻面不改色確認了頸脖脈搏跳動微弱，立即解下外袍包住老者，將之抱至屋外。

這時有幾位僕役打扮的人抬著擔架而來，他將老者放上擔架，仍按著出血處，「此人重傷，要送至何處？」

「送到龍家大宅。龍姑娘吩咐救濟，附近堂中大夫都已經聚集在龍宅。」

碧冷泉跟隨前往龍家大宅，看見前門大開，第一落的燕尾脊門廳前躺滿了人，更多的是用草蓆裹住的屍體。

大夫們在指揮著眾人幫傷患包紮止血，另一側則有人指著棺木喊，「這些棺材不夠裝，趕快再去找。」

眾多的僕役在大太陽底下揮汗，忙得一團慌亂。

他幫著清洗傷口後，就有大夫前來接手救治。

「不知道龍姑娘怎麼樣了？」正想著，有個僕役經過撞到他，頭也沒抬頭看就說，「領米去門廳，領藥去龍邊過水亭。居所分配去虎邊過水亭先登記。」

然後端著大水盆急匆匆的走了。

知道眾人正忙亂，他走向門廳，既沒人攔他也沒人通報。

隨後聽見龍陽欣一聲怒吼從廳內傳出，「說這什麼王八羔子的話？東郊米倉不能開是要讓這些失了家的人活活餓死嗎？」

陳管家巍巍顫顫仍是回覆，「三夫人說三老爺出城辦事未回，無法作主。二老爺說雖然米倉是龍家捐的義倉，但除非府署下令開，否則不能開，私開救濟是名不正言不順。」

龍陽欣一掌拍在案上，「都這種時候還要爭名正，我真是想將他們……」

「龍姑娘，大怒傷身，千萬保重。」碧冷泉走近，「貧道有一建言，不知龍姑娘願不願聽？」

廳內眾人看著這突然冒出的小夥子，衣衫不整，一身血汙，個個露出嫌棄的神情。

龍陽欣卻大手一揮，「你說。」

「現下最要緊之事是釐清災情狀況，才好分配物資人力救援。我聽聞府城中眾廟宇各有聯境，若讓各聯境先行救濟與回報災情，龍姑娘再居中調動，可免時機延誤，又能適當支援。」

「許多人屋舍倒塌，怕是一時也無處可煮食安眠，先行支援各聯境境首安架野棚，只要能炊食、擋雨，再商請醫館大夫出診，就能先安眾人心神，利於止災重建。」

龍陽欣點點頭，「碧道長說得有理。」立即吩咐左右將消息傳遞給各聯境廟首。

碧冷泉垂目略思，又說，「至於物資調度一事……貧道建議龍姑娘再另行找人主持處理，方能專心理情救災。」

聽聞此言，各掌櫃暗自欣喜，紛紛稱是，希望得到拔擢。

龍陽欣卻挑眉看向碧冷泉，「敢問碧道長可有救濟經歷？」

碧冷泉感到意外，仍回答，「……修業時貧道主持過濟德堂，接濟過竹城大震時的災民。」

龍陽欣垂目思索一下，就解下腰間玉玦放到他手上，「我任命你為濟災總謀，此為前酬。月瑜總管會協助你理事，總管家以下任你差遣。但凡需要什麼，數量多少，清單明列，我都能想辦法。」

廳內眾管家、掌櫃連忙勸，「大小姐，此事萬萬不妥啊！怎能讓一外人來籌謀龍家的物資？」

「貧道亦請龍姑娘三思，貧道願貢獻己力，但總籌謀之職，位高權重，貧道怕是德不配位。」

「我是商人，看重的是財與才，既然碧道長有能力、經歷，給你一個相應的頭銜好辦事也是自然，當然若做的不稱職，我也是會辭退你。」

碧冷泉看向她，心中思量，前世他離開千宅後四處遊歷修道，當時正是南北爭亂最頻繁之時，眾多災民受苦無依，他每到一地都加入當地救濟所，希望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然而幾乎每一處私辦的救濟所最終都難逃被當地官府查抄解散。

因為在動盪的世道之中成為供醫足食之所，就不免會聚集人心，產生威望。

終至上位者的忌憚。

他明白此事終會招致危劫，不如就由他承擔。

握住了手中玉玦，「貧道願盡心盡力，不負龍姑娘所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