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摳著指甲旁那一小片滲血才乾了的皮膚。這一小塊皮膚三天前被他不小心削下九成,如今飄浮在手指尖上,剩下十趴勉強還算是他手指的一部分。
他打算今天開始寫點什麼。因為有股無以名狀的愧欠,令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比痛隱晦;比病難受。有點像一個想像的傷口。
他最近開始對付身體。「欠他的,都該還的」。這個「他」,是他的肉身。
一周前,在他應付完各種大小檢查之後,他和醫生在診間面對面。醫生邊看著「核醫」部門完成的影像結果,邊看著原文的病理報告,把他患上的病名告訴他。他一時無法同步將讀音翻譯成文字,便又模仿發音重念一遍,向醫生求證是哪幾個字?
是陌生的名詞、陌生的病。一時間,他的身體也跟著陌生起來。
「是什麼時候起的變化?為什麼不覺得痛?會痛嗎?我痛過嗎?」離開診間後,他惶惶然。那些醫學上的名詞不都是印刷在紙上的?不都是孤狗來的?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
兩周以來,他今天重回健身房。他想感覺身體的變化;或沒有變化?
他觀察更衣室裡、運動中的人,他想:「他們都是健康的人?他們怎麼維持健康?他們看得出,我是他們之中健康狀況最糟的那個?」
他在跑步機上輕鬆跑了五公里,那只是習慣。但他今天想確認的是,知道自己病了的前後有什麼差別?如果今天依然能跑五公里,難道說明了,身患重症者,體能未必差?天天運動者,未必健康佳?
醫生告訴他,電腦斷層掃瞄影像中的那團黑影就是答案。跑步的時候,他一直想著那團黑影。他覺得,他一生的經歷都包在那團黑影裡了;是了,它是答案;它是他的失事黑盒子。它是不能解讀、無法判讀的失誤歷程;它是記錄著狂喜、興奮、揮霍、恐懼、憂愁、悲傷的黑盒子。
今天的晚餐,他刻意做了一道魚料理,作為運動後的蛋白質補充。還配了一杯梅酒,邊喝邊想著,喝酒對手術麻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