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嗎?拜託,請相信我!我被她漸漸的附身了,不知是什麼方法,但她的靈魂正在一點一滴的融入我的血液,我的細胞,我身體裡的每個原子都沾上了她的原子,變得不再穩定,變得怪異。她強勢的原子似乎要講我的吞噬掉,變成我。
聽我說,每個人都有他的怪癖,那種怪是別人不理解的,是別人厭惡的,是別人無法改變的。
我有啃指甲的習慣,不是愛嚐它的味道,不是愛吃指甲縫里的皮屑。就是喜歡那個感覺,修整指甲的過程把我變成了豪華莊園裡特聘的園丁,一寸寸、一絲絲慢慢的將它修整成完美的橢圓形。可是我的嘴不夠專業,總是無法修飾到完美無瑕的地步。左邊短了一吋,右邊就再啃一下;右邊短了一吋,左邊就再啃一下。特別是旁邊的突然插出來的雜草被我清除的那一瞬間,那種連根拔起的痛快感,連帶著那股腥甜的味道,用力抿一下,嗯,滲人心脾。雖然粘稠的口水包裹著它,也浸濕了我的嘴唇,但我滿腦子都只有我的大業,壯士從來都不拘小節。掉下來的殘花敗柳有的還用力弓起身軀,挺拔得讓我忘記了他們已死,像極了為國捐軀的烈士,那麼驕傲。只可惜他們不配那麼高規格的葬禮,我大手一揮用靜電將他們吸附在手上,啪啪兩下就將他們全數清楚。這整個工序要夠完美、夠無情、夠痛快,可惜,我始終做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因此這樣反復下去,指甲也就變得坑坑窪窪的了,我只好等待他們生長,再重新修繕,但總是還沒長長,我就已經等不及要動嘴了。
我有撓頭皮的習慣,我知道,很惡心。但聽我說。我總感覺頭上住著數百萬計的小人,他們總要鑽進我的腦袋,吮食我的腦髓,我的思想,我。那些看似皮屑的白點,那些煩人的、黏在我髮絲上的白點,都是一座座獨立的城市,裡面住了無數個邪惡的礦工,每天都在辛勤的工作,吸取著我的養分。我每天晨興夜寐,我也勤勤懇懇的洗頭,怎麼就趕不走他們呢?我只好暴力執法,趕走這群鳩佔鵲巢的傢伙。我撓,我撓,我再撓,我竭盡全力用我短小精悍的指甲和軟弱無力的指腹抵禦外敵,堪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頭上一座座城市開始隕落,盛大煙火的凋零也不過如此吧,那蒼白朦朧的碎片竟給人一種戰而不悔的豪放感。想到城市裡那些礦工生死與共,頗有項羽那「天之亡我,我何渡為,與江東八千弟子同生共死」的英雄氣概。我不禁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憐憫之心,可惜我也是為自己而戰,不能退縮!
我很怪異,我知道,但是這個怪快要消失了。最近的我,很不尋常。
我的嘴,我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它們不再瞄準指甲下手,任由那指甲茁壯成長,我嚮往的那神聖的橢圓,長成了不三不四的方形,我也沒發現。我正想修剪一下花叢,讓他們找回原本最美的樣子時,她把白皙而有力的手按下我的手說:「我不喜歡,不許剪,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語氣雖淡,卻透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而那雙手,那雙手!那指甲的形狀與我莫名相似,但當時我沒多想,只好放下指甲刀。
漸漸的,我的手也叛逆起來。縱使頭上的小人叫囂著:「來啊!來啊!你趕不走我們的!我們就要挖,就要鑿!」她拿同樣有瘦長的方形指甲的手撥動了一下猶如富士山的長髮,髮絲哆嗦間有不少灰燼飄落,密密麻麻的在地上形成了雪地,但只要用手指輕輕一撇,整個手指頭都是稀稀落落的煙塵。然後,她說「別撓了,我不喜歡。」是啊,春風吹又生,不僅野火燒不盡,城市毀不盡,小人也殺不盡。我還是別倔了,何必那麼辛苦呢?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我才發現原本只屬於我自己的內心,那微小的部分崩塌了。我不服輸的用那方形盾牌去抵禦外族入侵,去攻打那些灰白色的小人,可是每撓一次,咔咔的摩擦聲伴隨著能令我血管爆裂的疼痛,讓我痛不欲生。我咬緊牙關,誓死要撐過去,可是那句「別撓了,我不喜歡。」和大雪紛飛的景象在我腦中不斷迴旋,我找不到讓它離開的出口,它便游遍了我全身,我的手自然也停了下來。
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我變了。不,也許是更早之前,但我沒發現,也許她偷偷做了什麼,那一點白,在慢慢侵蝕我的黑,我特立獨行的黑。她眼中,我的黑是可憎的,她的白是美妙的,我被浸泡在她的言語中,漸漸對黑、對白都沒那麼敏感了,直到我的黑只剩下那一丁點兒,才發覺。我在走向她,我在變成她,不,是她要成為我。但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奪走我的黑,奪走我的獨一無二,為什麼要我變成她?
你也不懂吧,沒人會懂!直到那天,我最愛看的頻道主老高發了一條影片,介紹人為何不能是永生的。基因是一本會代代流傳的兵法,若整個種族的書都一模一樣,只有一套兵法,那麼病毒就能輕易找到基因上的缺陷,從而使人族滅亡。為了生命的延續,我們的兵法必須多變,但只要前人還在,就無法避免他們影響後人的兵書,讓兵法出現重複的情況。因此,為了生命的延續,為了基因上沒有絕對缺陷,我們的父母必須死去,人必須是有限的。我想,我已經找到答案了。她不想消亡,她要永生,要以取代我實現這個天方夜譚的想法。
我不知道這是她一廂情願還是真有其事,但一旦認知到這件事,我才發現,孩子的身體裡總有父母的靈魂,孩子的動作裡總有父母的影子,我如是,我的朋友也是。大家都說小時候親戚總說她的眼睛好像媽媽,他的鼻子好像爸爸,甚至是他的嘴巴好像祖父。細思極恐,她的指甲、她的頭髮、她的習慣是不是也來自於百年前我不認識的那些祖先,那他們又在這個世界活了多久呢?
你在想什麼,我知道,我沒瘋,我也想過向他求救,可是他最愛的是她,又怎麼會幫我,怎麼會阻止他最愛的女人活下去。
我變得越來越像她了,如果你看到這,拜託你救救我!如果你不相信,那至少讓記住我,讓屬於我的部分在你們的記憶裡活下去,讓我的存在不用被抹去,留下我的黑!
留不下我的話,至少留下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