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深深催蘭舟,剪燭燈下,斑笛曲罷,池鬯低聲沉吟:「煙飆寒漠消征骨,檀郎夜策風驄逐,銀箭倏穹廬,雪花金甲光。玉蟾驚夢悔,蘭燼空幽魅,汗浸鬱金羅,翠霞溶淚薄。」衷腸訴逝情,天下誰人不寂寞?
盈月輝然、朦煙茫然,涼意瑟瑟,襲得池鬯愀愴,準備再吹一曲幽怨,十三道魅影驀地奪水飛出,劍尖冷光霹靂,破空嗡響、濺魚驚鳥,利刃紛錯,「浮屠鎮魔陣」籠罩住孤舟,直刺池鬯。池鬯以一管斑笛禦敵,履穩舟板,時斜擊曲劈,如鏽斧伐木,時勾拉牽扯,似黏絲綿綿,招式怪異,勁力漸強。
十三刺客黑帕蒙臉、羅衫紈褲,卻不遮掩頭頂戒疤,細看竟燃有十三點,古怪至極,池鬯心念一動,淡淡一笑道:「佛法本福慧慈悲,不知『婆利耶磨昭玄大統』座下諸沙門,何下此辣手,浮屠鎮魔陣未免霸道。」為首之人道:「怎及公子『擒王搏』霸道!」浮屠鎮魔陣,起自北周武帝宇文邕滅佛驅僧,北天竺犍陀羅沙門,闍那崛多為避兵士追捕,逃至突厥國後集結餘下沙門,創此陣自保。此陣原為救命之功,失傳再現,居然變成害命殺陣。
只是來者十三人,說僧是僧,非僧亦通。
隋帝設僧官「昭玄統」,分置十統,管天下僧尼之事,最高職掌的僧官即「昭玄大統」,然十多年前冒出一支來歷不明的破戒僧兵,自詡婆利耶磨昭玄大統座下,均武藝高超,侵擾各地百姓,無惡不犯,官府軍隊和武林江湖皆欲除之而後快。隋帝曾派兵圍剿,豈知軍隊反被殲滅,實乃隋帝心病舊恨。
其中四人倏地劍鋒一轉,刺穿舟板,河水頓時汩浸,舟沉迅速,強逼池鬯上岸。這攻守瞬息,已拆招三十有餘。池鬯嘆道:「可惜了我一葦好舟。」飛身上沙岸。十三破戒僧陸續上岸,彼時河水浮沉動能會卸力,此時登陸則可恣力怒攻。
池鬯道:「好,久聞浮屠鎮魔陣凌厲,有夜叉修羅護航,陣下亡魂莫能輪迴六道,在下負氣逞力,欲意一試。」說罷,斑笛一招「封狼居胥,去病蕩焉支」,橫掃眾僧門面的眉心、鼻骨。
破戒僧十三把劍齊擋斑笛,數僧由擋改削,欲斷斑笛,兩器相互碰撞摩擦下,青色閃爍,鳴出金石鏗鏘聲,原來斑笛貌似竹製,實乃上古天石磨製,假能工巧匠之手,偽飾成斑竹紋路。削笛失敗、門面大開,此數僧中擊後血流如注。
擺開陣式,五僧率先圍住池鬯,但劍指處凌亂分散,竟無一對準池鬯,再七僧環於五僧之外,柄柄卻直指池鬯,餘下為首的僧人更異,又再五僧七僧之外,頭下腳上單臂倒立,另一手則握劍緊貼軀體。池鬯心道:「無怪陣下亡魂無數,此陣甫佈局已這般詭譎莫測,使人視之駭然,更不知待下攻擊如何。」
內圈五僧大喝一聲,連番殺至。五僧移位猛捷,其劍影游離、刃風割膚,猶若渾圓球體滿佈無形棘刺,團團包裹池鬯,且五僧劍法相異,非師出同門,紛呈威儀穩壯之象、蕭條肅殺之氣、怒燄咆哮之性、冷凝滑溜之頓、溫潤中庸之理,池鬯拂袖旋笛、飛高避低,不禁讚喝:「好!」連發三招,「下駟上駟,孫臏破馬陵」、「英雋王佐,公瑾冠赤壁」、「桃李成蹊,飛將衛龍城」。眾僧先前與他河面交手,已知此人武功極高,未曾想原來他到此時才真正使出「擒王搏」。
世傳武林至尊武學首推「擒王搏」和「魚腸劍法」,昔年劉寄奴出身貧寒,卻所向披靡滅桓楚、南燕、後秦、西蜀、東晉,可謂戎功蓋世,時人迷惑寄奴一身傲才絕學、神鬼兵法究竟何出?未想寄奴年少喜賭樗蒲,擲采行棋中領悟統軍作戰之學,又從師法古代名將的武藝戰術裡,創練出十九式的「擒王搏」。
池鬯三招威力無窮,內圈五僧一時落了下風,外圈七僧則接應空隙,輕躍彷彿鴻鵠飃搖六翮,劍勢齊整宛如鑄模,綿密不絕,只是出招時有先有後。池鬯每回擊一招,都需同使七遍,若干招後,池鬯肘筋乍然抽搐,險些摔落斑笛,暗道:「不好。」亦明白外圈七僧將同招式隔出時差,目的為疲乏敵手動作,達麻痹之效,比之內圈五僧的劍法更難應付。
為首僧人見池鬯武功奇高,雖額庭、鼻翼已沁汗,然面對十二破戒僧的絕殺依舊氣定神閒,不禁佩服,朗聲讚道:「公子不愧曠世奇才,昭玄大統曾告誡我等,倘遇『擒王搏』和『魚腸劍法』的傳人,切不可交手。今晚偶遇,師兄弟們不服,商量了結花老闆性命,好讓昭玄大統嘉許一番。」百招對峙後,池鬯已逐漸理順浮屠鎮魔陣的脈絡原理,他苦笑道:「遭逢刺客暗殺不稀奇,稀奇的是幾時與婆利耶磨昭玄大統結樑子,原來僅是巧遇,擋了諸沙門的道,要不初五賽馬局也請來投盤?春日晨暖夜寒,最適合競馬。」為首僧人聽池鬯依然談笑風雅,大笑一聲後,單臂重壓急撐,頓生彈力,騰空丈許,其臂力蠻強世間罕見,仍頭下腳上的朝池鬯腦門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