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社會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出版社擔任編輯,至今約有兩年半的時間。經歷了諸多磨練,這幾天心有所感,便梳理一下這份工作對我個人而言的心得體會:
校對的修行
完美主義者作為編輯,鐵定很常崩潰,一旦看見沒有發現的錯字或版面、圖片上的錯誤,又或者看見作者或譯者交來「完全不行啊這什麼東西」的內容,經常是「無語問蒼天」或者「(在心中)抱頭吶喊貌」。
有一陣子過不了「自己」這關──當自己的能力、技術還不足以達到完美的時候──便對自己喪失自信,沮喪的樣子甚至讓不少要好的同事很擔心我。不過,我最近也漸漸體認到:敗也,完美主義;成也,完美主義。
完美主義者作為編輯,在每一次的校對過程中,多發現一個錯誤並予以改正,或者為了讓一本書更有價值而與美編一起在細節上努力,那樣的喜悅和滿足也是不言而喻的。可說真的,一本書不可能完美,正如人不可能完美一樣,而「完美主義」就是會讓我想要「趨近完美」,覺得那樣「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全力以赴的過程與境界很美,而我是那樣全神關注地投入於所做之事,那樣對所做之事如同匠人一樣要求在乎。
總會長牧師說過一句箴言:「文章和人生都需要『校正』。」
其他人看了也許只是無奇地頷首,可是我看了,感受就像公主隔著好幾層厚棉被依然感受得到豌豆造成的異物感一樣。說實話,我讀到這句箴言最先的反應是難受,因為實際上,無論是文章還是人生,都是校正不完的。
不過,也是在最近,我體會到:就是在這樣反覆、不斷的校正過程中,我慢慢變得越來越理想,換言之──是過去那些很大的缺點慢慢縮小了。比如我徹頭徹尾是個浪漫、感性、隨興而有一身傲骨的人,偏偏「編輯」這個身分、這種職業,就是不容許「應該、大概、可能、我感覺、自以為……」
因為我自己犯過「書籍印錯」的錯誤,便更深刻地體認到「白紙黑字」的重量;一旦沒有發現錯誤,一旦得過且過,哪怕是一個部首或一個標點的錯誤,付印之後就沒有「返回」的餘地。完全沒有。而且一印就是數以百、千計的印量……
當自己開始要求精準或完全,發現錯誤率隨之明顯減少的時候,我自己好像多了另外一種面貌,好像本來只能在水裡游的生物突然多了肺可以在陸地生活一般(生存能力變強了?),人生或將隨之開闊起來。
以文為生
在出版社工作,我才意識到我這輩子與「文字」脫離不了關係;以文為生,不只是我憑藉著文字相關的能力賺錢,有時候我感覺「文字」猶如氧氣,我生活之運作高度仰賴於它。
我直到大學畢業以前,其實不怎麼把自己在文學的特質放在心上。長期以來有一種誤解,覺得多數人只要多寫、願意寫、認真寫,也能寫出與我相當的文章或句子。不過當我回顧過往種種:
為什麼國小某師願意利用午休時間特別指導我寫作,而不是別人?
為什麼國中作文比賽,派我參加而不是別人?
為什麼高中考作文,同學們寫得那麼痛苦,我卻樂在其中?
為什麼大學寫報告,明明規定寫三千字就好,我卻能非常樂意地寫破一萬字、直到把所思所想都寫盡了?
為什麼牧師看到我在臉書上隨意發表的生活感想文,就邀請我加入團契的網路宣傳部門幫忙寫文案?
為什麼我寫文案總是可以寫得比別人快?
為什麼會被不同的人問:「你怎麼寫得出那種句子」「你怎麼想得到可以那樣寫」?為什麼總有一種感覺,只要想寫,只要去寫,就好像可以寫出一個宇宙?……
寫這段話並沒有自大的意思。我只是加倍體認到,我珍惜自己才華的唯一方式,就是更「使用」它,如此才不枉費上帝賜予我的銀子。
所以,即使社畜生活遠比學生時代受限和忙碌,我反而更勤勞地筆耕。我在兩年內寫的文章,加起來比我大學四年寫的都還要多,而且文類跨越散文、新詩,甚至寫起小說來。
「文字是橋梁,也是媒介,會將傳遞正念與善意作為一生志業。」──近日寫給教授的回信上如此厚顏寫道。
我想自己會寫到生命終了那一刻,直到再也提不了筆,直到再也敲不下一個鍵。
我回報上帝賜予此天賦的唯一方式,就是終其一生都不浪費這個才能。
理性與感性與君子不器
既然我能寫作,同時也是編輯,就意味著我時常要切換不同的頭腦做事。前者可以在「常識」的疆界內,盡其所能地發揮想像力;後者卻必須講究邏輯和正確性。
我覺得在感性的天性上,讓自己的理性也慢慢發展、成熟起來,並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切換自如,非常有趣而值得期待。
說「編輯」可以不用事事專精,但好像需要什麼都知道一點、都會一點似乎不為過。我特別喜歡《論語.為政》說「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學識淵博,不會像器物一樣,只有一種用途;比喻人多才多藝。
如果未曾在出版社工作,我不會知道我也可以做到如下事情(姑且不論做得好不好哈哈):
上廣播和直播說書(從一開始非常緊張到現在可以淡定對答)、說故事給小朋友聽(從一開始不知道如何跟小朋友相處,到現在就算故事亂講一通也能跟孩子交流)、苦力搬書開發票倉庫盤點(從一開始時常開錯發票算錯錢,到不會出太大的簍子;從一開始不會用手推車,到現在可以像漢子一樣搬書,甚至可以勉強在倉庫裡飛簷走壁)、辦活動籌備主持樣樣來(雖然還是會怯場,行政的事情還是有點苦手)……如果我因為畏難、畏苦而不去做,最後就不會知道其實自己其實做得到耶。
作為編輯,也會有一些有趣的體驗,比如有時候很像作者的經紀人,或是心理諮商師……因為什麼事情似乎都要會一點、做一點,要是被人忘記自己的本業其實是「編輯」的話,好像可以理解而露出「ˊUˋ」這種安詳、寬容的表情。
過程真的像在沖瀑布一樣。
不過,不管怎麼樣,還是好好歷練了一番,因而有種「圓滿」的感覺,好像收一收包袱往肩上一扛,就可以啟程邁向下一座山。
寫於2021.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