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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浪與墓碑：為生命而犧牲生命的人

這裡每年平均都有三到四個人被大浪捲走，曾經有一家人連同小孩都被浪捲走。大部分時候那片沙灘都和藹可親，就跟下面照片裡一樣。可是瘋狗浪的人格特質就是完全不可理喻，一個大浪打上來，馬上又恢復平靜，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台灣民間把「瘋」這個字用在這裡，實在是出神入化。

牌子上寫著千萬不要背對著大海，瘋狗浪隨時都可能打上來。不過到沙灘走一圈，發現包括我在內不怕死的人竟蠻多的。

1967年有一個當地的衝浪好手突然發現，每年一月中總會有幾個特定的日子，大浪會排山倒海打向陸地，有時候高達五六層樓。他把這個神秘私藏了30年，只跟幾個親密的冲浪好友分享，並且把這個小海灣取名叫做「小牛灣」。小牛是他養的一隻狗的名字。這個沒有人知道的季節性小秘密，一直到九零年代才公諸於世。於是全世界的頂尖衝浪好手，都會等待這幾天的異類來這裡冲排山倒海的巨浪。

當小牛灣起大浪的時候，地震儀上都能記錄到地層的震動。

在那個小小的山頭上，你可以看到在這裡殉難的世界級衝浪高手紀念碑。西方人把為了做自己熱愛的事而犧牲生命，看作是一種崇高的行為。幾個好朋友在那個沒有人知道的小山頭上，竪立了一個簡單的牌子，上面刻了簡單的幾個字，就也算是墓碑了。從墓碑看下去，就是殉難的海灣。那也是他們永生的視野。

從墓碑上可以看到這位叫做 Patricia Ann 的勇者，于2019年11月7號遇難。10年前來的時候，看到來自夏威夷的世界知名衝浪高手 Mark Foo 和另外一位罹難者用木牌搭的紀念碑，這次去已經不見了。

這也是西方文化的不同：自己的安全自己負責，海浪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每年冬天起浪的那幾天，他們不但不封鎖海灘，還在這裡舉辦世界級衝浪錦標賽，勇敢面對危險。把它當作一種節慶。

死了，就在山頭上立個小小的墓碑，讓他們永遠看著自己最熱愛的畫面。

曾經看到記者訪問沒有任何保護設施，徒手爬上優勝美地酋長岩而打破世界紀錄的 Alex Honnold 。那是101 兩倍高的垂直岩壁。記者問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手怎麼辦。他聳聳肩，說早就準備好接受這一天了，口氣平淡到像在回答萬一明天下雨怎麼辦。

這些人、這些事，跟我們生活完全不發生任何關係。只有爬到這個小山頭上，看著那片海、看著那個幾乎沒人知道它存在的小墓碑，你才會又提醒自己，世界上仍然有這麼一小撮人這麼熱愛自己的生命。

不，這一點都不矛盾。他們熱愛生命到願意為它付出最高的代價。生命對他們的意義並不是好好活著，而是為它徹底執行那份熱忱⋯⋯直到失去它為止。

山頭上的紀念碑只有熱愛和回憶，從來看不到惋惜。死亡對這些人是最崇高的結局。他們誠摯地熱愛生命，以至願意冒著結束它的風險，也隨時準備好為生命而犧牲生命──Alex Honnold 回答記者那句話的意義不過就是如此。

他們是一群對生命愛得最深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