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問二 時間沖淡了什麼

「時間會沖淡一切。」

「時間會沖淡一切」這句話是結論，是一句屬於「過來人」的台詞，並且省略了大量的過程和經歷。我很討厭所謂的「過來人」，仿佛他的經歷就是你該遵循的唯一道路。

但實際上，即使是做同樣一件事，每個人的歷程都不會一樣，在其中所感受到的、收穫到的也不會相同。所以無論最終的結果是否一致，我與他在過程中不會體驗到同樣的感受，所有的痛苦、喜悅、悲傷、釋懷都不會一樣，而「時間會沖淡一切」這句話就是忽視了這份不同，沒有共情、否認異己。

所以時間沖淡了什麼？實際上沖淡了一切的不是時間，時間只是一段「過程」，讓傷痛減輕的是隨著時間流逝過去而來的「遺忘」。而人遺忘的東西叫做「記憶」，而不是籠統的「一切」。

之所以人們會將被遺忘的記憶，歸結成被時間沖淡的一切，是因為人生而必然感性，感性就賦予各個事物意義，而有意義的事物堆疊而起的一連串記憶，就被稱作一切。

就算是擺在桌上好看，純粹裝飾著的小擺飾，也是因為人覺得它看著就療癒身心而擺在桌上，那麼療癒身心就是人賦予這小擺飾的意義。那段在賣場站在它面前，考慮了五分鐘後選擇把它買下來，買回家後被媽媽唸：「你買這沒用的東西幹嘛？」這就是屬於這個沒用小東西的記憶。

一瓶礦泉水對人有意義，可能是因為這杯水喝下去後會緩解我們的口乾舌燥；一支手機對人有意義，可能是因為這支手機幫助我們找到了斷了聯繫已久的好友。可能在某次旅行中忘記帶水壺，走了好長一段路後終於遇到一台販賣機，終於買到一罐礦泉水，緩解了口乾舌燥的這段記憶。可能高中畢業五年後，意外找到當年好友的聯絡方式，大聊特聊了一整夜的那段記憶。

很少有什麼事物是平白無奇的擺在那裡就有意義，多半是因為人的感性，在思考中賦予了某項事物意義，同時也形成了專屬於其的記憶。但人的大腦裝不下太多東西，所以部分記際憶便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去。

「時間會沖淡一切」這句話通常都是說給面臨著痛苦的人所說的，記憶也有輕重，被愛人所傷、遭朋友背叛這樣苦楚的沈重，當然不是一罐瓶裝水或一支手機能夠比擬的。

那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常常用說教口吻對深陷痛苦之人說「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人，根本沒有同感對方的痛苦，對方說的是被劈腿，而這個人只當對方弄丟一支牙籤。他說的是大海，而這個人只當作漱口杯。

最討厭的是，這個人通常還會拿他自己的經歷來安慰對方，比如「沒關係啦，上次那個小美也劈我腿啊。」表面上看起來是對等的舉例，都是劈腿對上劈腿、大海對上大海，但實際上完全不對等，因為沒有半點的同理或同感。

第一，我和你談的都是大海，但我的態度是漱口杯，這已經讓人很不好受了。第二，「劈腿」是兩個人都經歷過的事，但即使如此，兩人在各自感情中所感受到的都不一樣，痛苦也不會是同等的。戀愛對象都不一樣了，感受怎麼可能會一樣呢？既然不一樣，怎麼能用「沒關係」、「我也......」來歸結所有痛苦。

記憶可能會淡去，無論是痛苦或快樂的記憶，都有可能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淡去或遺忘，但絕對不會是隨著「時間會沖淡一切」這句話淡去、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