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致2021，慢走不送，就此別過

　　

　　家教小孩荷蘭經常作業寫一半就遊手好閒，有時候回覆朋友訊息，有時候和女孩子聊天，有時候兩件事同時發生。鑑於我是個諸般不介意的家教，荷蘭做自己的程度可稱作有恃無恐，和我不相上下。

　　Fucking 2021，今天荷蘭這麼說。他的英文太好，國文越來越低，中文系出身的家教還在思考原因是否出在閱讀量（萬變不離其宗），尚且隨他說英文，家教費賺得好心虛。

　　荷蘭問，2021超爛，你覺得2021好嗎？

　　我很真心地說──可能聽來不用心，反正被少年解作敷衍也是家常便飯了──2021不算好，但2020更爛，所以2021還算漸入佳境，期待2022會更好。

　　而荷蘭也就隨口問問，接著說起冬天很冷，想要擁抱跟女朋友，一些我只能祝他成功的話題。

　　2020很爛，荷蘭沒想到我這個人口說詞彙量偏低，很爛意指的是，親眼目睹表皮和肌肉兩相分離，大受驚嚇，嚇得尖叫卻不見聲源，正大喊的是受傷部位、大腦還是我的心呢？很爛也指一種陳年吊扇葉片的狀態，你原不想折騰，更無意經過，意外擦撞就片片剝落，沒有雪花或柳絮的浪漫，碎裂的扇葉是比鹽巴還俗氣的你的愕然。為了躲避注意，你東拼西湊，利用所剩無多的想像力，妄圖還原至最初。

　　然而沒有最初，沒有最後，沒有永遠，時間是一場幻覺，這都是後起的感想，起碼2020時還不知可以乾脆打消念頭，只想著當下和下一瞬間，當時念頭太多，時常擔負以致腰痠背痛，卻分不清楚卡在肩上的是什麼。如今得以辨明了：倘若是別人的，物歸原主，是自己的則願它安息，是某條夜晚幽深小巷的，就去拜拜。

　　進入2021，漸漸走上佳徑，五月以前開始感覺得出呼吸的節奏，僅是間歇性拿不穩心臟，一切都比前一年好轉許多，不免大膽自我診斷已康復，迫不及待想告別那些毫無來由的哭泣、呼吸急促、理解不能、反胃腸痛。2021常說我想當個健康的人，就是直指身體健康，因為身體已是我所能擁有，最巨大的宇宙了。

　　或者失序其實發生得更早，只我從來擅於忽略和取消，粉飾並佯裝直至臨界點，再瞬息潰散；重建曠日費時，方知致使宇宙崩潰不在朝夕。年前自我診斷得太早，年末才明白痊癒的意思，包含了身體與心理的全面和解──雖然我的腸胃上半年就自行宣布獨立，此後於作息崩走之際實行警告條例──在大腦裡的時事評論家上工時，請他保持善良安靜，給我下去領五百。

　　重建後的新系統需要測試及適應，難度不低，用日常的話說，挖靠難到哭出來。學不好的題目重起爐灶，我自然無力吹滅那些爐火，好小好無能的肺，由是重新回到鍋裡燉煮；我就是一鍋無情的大骨湯，高溫燙口，一燉不知盡頭，熬得滿頭大汗還要直呼真香。若能熬出信任和原諒的滋味就好了，種種已盡和未盡之事本不為折磨而發生。

　　我不知道少年荷蘭今年過得多糟，承他吉言，Fucking 2021，一起期待明天會更好吧。換句話說，還能更糟嗎？厚臉皮用在這裡大概是最佳解法，碎成渣渣也就那樣，誰沒有氣力全失的時候。（沒有的話請繼續保持，累了休息，你很優秀）如果持續惡化也好，普通人如我剛學會適時放棄，要是宇宙仍執意持刀上前，請不要挑腎或動脈下手，留我一口氣。

　　臨走前忘了問荷蘭會不會許新年願望，我想大抵不脫交女朋友。許願好在讓日子充滿盼頭，不許願好在不會讓任何人失望，各有優點，就像每種選擇自有其益，而我逐漸長成懶於許願的性格，縱使事先看好2022也無法改善這點，不浪漫的始終獨立不改。

　　畢竟，與其相信願望，還不如全心相信存在自身即具意義，沒有正常，不分高下，相信專注是一種魔法，相信和六個人交談就能偷窺世界，相信多重宇宙或人生可能是遊戲，相信隱喻、緣分、弦外之音，相信你只是倒下，就會有人不問因果地接住你；在生活搧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時，相信美好的事情正蓄勢待發，非想像所能及。

小記：看好2022本身就在許願，還是落入了許願的窠臼，我這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