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劇愛讀】《您已登入N號房》--《模範計程車》延伸閱讀（二）【有雷】

＊＊＊＊本文會提及《模範計程車》的劇情＊＊＊＊

韓劇《模範計程車》中，案情最複雜、犯案者社會地位最高、受害者最龐大的案件，當屬橫跨第五集至第八集的「UData朴良進案」。該案件融合了韓國兩大著名社會事件——2018年的「WeDisk梁振浩會長事件」以及2020年爆發的「N號房事件」，前者與職場霸凌有關，後者則與數位性暴力有關。本文會提及的《您已登入N號房》一書，正是沿著數位性暴力主題而進行的延伸閱讀。

在《模範計程車》裡，安高恩是「彩虹運輸」的重要成員，其姐姐安靜恩則是數位性暴力的受害者。愛情騙子崔珉假意與安靜恩交往，趁機偷拍兩人私密影片，並販售給朴良進經營的非法影片公司供人付費下載。朴良進以正派經營的UData數據庫公司為幌子，做著喪盡天良的非法影片買賣，即使受害者如安靜恩已經自殺身亡，朴良進仍指示屬下「標註遺作」繼續上傳。

若細細比較《模範計程車》裡各委託案中的受害者，會發現安靜恩是最平靜的一個，從發現自己被偷拍、與男友攤牌到決定自殺求解脫，即便崩潰也只是暗自飲泣。首刷時有點疑惑，演員是不是沒有完整消化角色？受到這麼大的屈辱，痛苦到想死，為何看起來雲淡風輕？閱讀完《您已登入N號房》後才明白，數位性暴力的被害者是弱勢中的弱勢，因為沒有實質傷痕、因為加害人隱身幕後、因為自己一時大意、因為聲張之後影片只會被流傳得更廣、因為……，太多因為讓這些被害者只能裝作若無其事，默默吞下所有的折磨。

二刷《模範計程車》之後，很慶幸導演、編劇與演員沒有將安靜恩塑造成一個歇斯底里的被害者，也沒有細筆描寫被害過程，劇組用溫柔的方式演繹出殘忍的數位性犯罪案件，不但如實呈現受害者的處境，也在引發社會大眾關注此一議題的同時，盡量避免了對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以「數位性暴力」為關鍵字進行搜尋，臺灣目前唯一可見的專書就是追蹤團火花所寫的《您已登入N號房》，這也反映出數位性暴力議題還有很多需要被深入處理的部分。

《您已登入N號房》是南韓史上最大宗數位性暴力犯罪的紀實，兩個女大學生「火」與「煓」原本只是想累積一些有利於就業的獲獎經歷，所以選定「非法拍攝」為主題進行調查，打算參加新聞獎比賽，沒想到，卻因此發現Telegram上「N號房」的種種非法行為，進而促使警方破獲以趙周彬為首的數位性暴力組織。原本很不一樣的兩人，最後組成獨立記者團體——追蹤團火花，為數位性暴力的受害者發聲、奔走。

本書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二〇一九年七月那天〉與第三部〈一起讓星火燎原〉完整記錄了「火」與「煓」追蹤N號房的歷程。第二部〈成為火花——火與煓〉則以對照方式紀錄兩人從初識到合作的經過，也提及兩人成長歷程中遭遇過的性暴力或性別歧視。

「火」長得漂亮，自小就有不少被性騷擾的經驗，她的母親是老師，工作卻是「外面的事」加「家事」，作者看著母親「拼搏是為了不失去自己的人生」，深深體會到韓國社會中女性的痛苦與辛酸。而「煓」則是經歷過一段「成為女性主義者」的痛苦轉型時期，書中詳述了她「為了徹底擺脫傳統的女性形象而故意唱反調，還誤把這當成自己選擇的自由」的經驗。可以說，第二部就是兩位女性主義者的成長紀錄。

他們在書中寫到：「追蹤團火花支持性犯罪受害者勇敢挺身檢舉，你們的苦痛穿過我們的身體，觸動了我們的心，你們的傷痛轉換成我們的痛苦時，一股炙熱的熔岩便會從我們的心噴發而出。」正因為火與煓是女性，所以他們對於N號房受害者的處境更能感同身受，也正因為他們是女性，在揭發N號房惡行的過程中，他們恐懼被騷擾、害怕資料被公開、精神遭受極大折磨的種種感受，與數位性暴力受害者並無二致。閱讀《您已登入N號房》的收穫不只是瞭解犯罪或是追蹤過程，而是真真實實同追蹤團火花與被害者一起到地獄走了一遭，明白了箇中的苦痛，進而更能同理。

總括而言，《您已登入N號房》不只是一張對於非法拍攝、數位性暴力、韓國強暴文化的戰帖，還是對父權既得利益者、男性霸權、男性凝視的控訴書。

作者在《您已登入N號房》中提到：「我們見到的受害者都只有一個希望，就是徹底銷毀那些影片。」也有現身說法的受害者表示：「每當我忘得差不多時，又會看到有人上傳。」數位性暴力比一般性暴力更可怕之處在於，每一次的下載、點閱都是對受害者的再次傷害，同一時間，可以有無數人在不同地點一起在精神上凌遲著受害者，這是永世不得超生的無間地獄。「彩虹運輸」的張省哲曾經這樣精準地比喻：「那些影片就像是癌細胞，不斷切除也可能再生的癌細胞，高恩最終也會被癌細胞吞噬。」如果連受害者家屬都被吞噬，受害者本人更是無法倖免了。

為什麼這些影片無法被完全刪除？為什麼受害者從此無法脫離數位性暴力的摧殘？看完《模範計程車》以及《您已登入N號房》就會明白，發達的科技、黑心的商人、旁觀的大眾就是推受害者入無間地獄的三隻手。

金道奇曾說：「只要萬惡的源頭在，永遠也刪不完。」《您已登入N號房》中提到的通訊軟體「Telegram」正是那「萬惡的源頭」：「Telegram是為了躲避俄羅斯監控而開發的通訊軟體，雖然定期開設數億獎金的駭客競賽，至今仍沒有人能破解這個擁有強大保全系統的軟體。這正是讓加害者安心的理由。」除了「Telegram」，網路上還有無數類似的產品，由於各種便利，而成為惡人在網路上肆意凌虐他人的工具。「發達的科技」就是推受害人進入無間地獄的第一隻手。

此外，像朴良進這樣的「黑心商人」則是推受害人進入無間地獄的第二隻手。《模範計程車》中，檢察官姜荷娜在破案記者會上這樣說：「先上傳影片，再用刪除影片為由勒索，或許在被害女性失去一切前，很難從這種壟斷性集團手中逃離。」這世界上不是人人心存良善，科技、金錢、權勢、人脈使惡人如虎添翼，戲劇中輕輕帶過的勒索過程，在《您已登入N號房》中可以看到更多細節。嫌犯們透過組織化的方式管理會員、吸引大家上傳非法影片、以暴力方式迫使受害人繼續自我暴露……，真實世界比戲劇所描寫的更殘忍千萬倍。

最後一隻手則是旁觀的大眾，不管是消極的司法體系、不完備的法律制度、還有花小錢下載非法影片的人，都是使受害者難以脫離地獄的幫兇。《模範計程車》第七集，安靜恩到警局報案，想把影片撤下來，警察一副事不關己的說：「伺服器在海外，只能寄國際協助申請表靜待後續。」崔珉對被害女生說：「報警會怎樣？最多判六個月或繳罰金就沒事了，這就是我國的法律。」最經典的台詞則是朴良進在礦山被炸毀前對金道奇說的：「你以為只有這裡是礦山吧？付給我50、100元下載影片的那些混帳，全部都是我的礦山好嗎？」《您已登入N號房》中也提到京畿大學犯罪心理學系教授李秀靜的看法：「那些雖然沒有持有、卻利用串流媒體觀看影片的人，難道這些人是無辜的嗎？」都是對這第三隻手的控訴。

不管是南韓或是臺灣，都已經有人從司法層面呼籲大家重視對數位性暴力的懲治，但對於為數眾多的非法影片消費者呢？我們有辦法加以約束嗎？所謂有需求就會有供給，下載非法影片的需求，出自人的動物性慾望以及好奇心，如果我們無法從道德層面與法律層面阻止人們窺探他隱私，或者販售牟利，我們還能怎麼做呢？

討論到「終止數位性暴力」這個議題，大多數人會把重點擺放在對犯罪者的警告與懲治，例如：設立專法、加強查緝等。但如同前文所述，如果我們認同某些人的惡出自於本性，且難以教化；如果我們認同窺探與好奇是人的動物性本能，無法禁止，那麼，除非以嚴刑峻法將可能的性犯罪者皆繩之以法甚至處死，否則數位性暴力只會春風吹又生，但在任何一個重視人權的國家，這都是不太可能徹底執行的想法。是以，若是警告與懲治只能解決部分問題，那麼是否要考慮從教育與保護來著手？

首先，如果大眾對於加害者的人格特質與慣用手法有多一點認知，是不是就能減少一些可能出現的受害者？「N號房事件」被媒體揭露之後，南韓社會中出現了一些檢討被害者的聲音，認為就是因為他們喜歡在網路聊天室交朋友，又開設脫序帳號，所以才會引狼入室。對於這樣的說法，作者之一的「火」在書中持反對立場，她認為該被檢討的是加害者，被害者本來就有網路交友和開設帳號的自由。基本上，我認為「不應檢討受害者」的想法是對的，但只對了一半，還應該加上「要教育大眾認識加害者」才是完整的做法。

如果涉獵過犯罪心理學，或者讀過與病態人格者有關的書籍，就會知道這些犯罪者不是正常人，不能用一般的道德自律去期待他們。他們的慾望就像火，哪裡有易燃物就往哪裡去。對陌生網友不設防、輕易將個人資料外洩，就像是提著酒精靠近瓦斯爐，的確是比較容易引火自焚。這樣說絕對不是在檢討被害人，只是覺得所有人都應該要有上述自覺，才能防止自己成為書裡的案例。

此外，從《您已登入N號房》中還可以看到，「對愛與認可的需求」是許多受害者的共同特質。不少數位性暴力的受害者一開始只是想透過通訊軟體交朋友，而有心人就利用他們渴望得到關心的心態，先誘騙到基本資料與些許照片或影片，然後再以冷凍、威脅等方式，威逼受害者一步步陷入無可挽回的地步。作者指出：「很多經濟能力薄弱，或處在感情不穩定環境下的兒童及青少年才會受到傷害。兒童及青少年都希望得到他人的愛與認可，所以我們不能只追問孩子為什麼把照片傳給不認識的人。」這段話清楚指出，家庭、學校等人際網絡功能不彰的人，最可能成為數位性暴力的被害者。

因此，要防制數位性暴力不是立下專法，或是多幾個熱血記者，或是學校舉辦幾場性教育活動就能解決，協助每個人「認識加害者的特質與手法」、「穩定人際網絡」，也是必須要做到的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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