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智齒》(Limbo) (2021)

改編自中國著名犯罪小說作家雷米同名小說《智齒》已在香港陸續放映優先場，並即將正式上映。這部號稱鄭保瑞導演繼2006年震撼全城的暴力美學電影《狗咬狗》後的最新代表作，電影預告甫一推出便引起熱議。難得在一場特別放映場看到鄭保瑞導演的三部暴力美學電影，分別放映他的成名作《狗咬狗》、《軍雞》及最新作品《智齒》，實在痛快。《智齒》的電影海報，是一隻手由很多螻蟻組成，而螻蟻有苟且偷生或在絕境中仍然堅強生存的寓意。到底《智齒》有什麼值得一看呢？

警察新丁任凱被派進一分局調查斷手案，主要跟隨斬哥一同調查。斬歌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與行事嚴謹及守規矩的任凱成為鮮明對比。某天調查時斬哥遇上一少女王桃，對她窮追不捨，不說以為斬哥在追捕頭號通緝犯，但王桃表面上只是一個在兒童院出來的少女，或許曾經犯過案，但不至於對她如此仇恨，任凱對於斬哥這個行為非常費解，而口腔那顆智齒一直隱隱作痛。在劇情推進下，掘出王桃在多年前因為偷車及在公路上開車而不慎撞到斬哥的懷孕妻子，令她昏迷至今。斬哥帶著王桃看著自己的妻子，說「只要你還返個健康嘅老婆比我，我咩都願意」。而王桃憐憫心萌生，決意自願做斬哥的線人幫警方破案。接下來，黑白兩道都得罪，因為斬哥對王桃恨之入骨，在她交出資料後出賣她，令她不斷被小混混、罪犯毒打報復，王桃多次表示「我唔想死⋯我唔想死啊⋯」行屍走肉地活著贖罪，比死更難受。

貫穿全電影的是幾宗斷手案，城市裏接連發現斷手，但一直沒有發現屍體及兇手。第一次是在滿步觀音菩薩的地方出現；第二次是在一個垃圾和回收站。信仰與環境，便是電影想探討的問題，宗教對罪惡冷酷以待、不聞不問，罪惡在惡劣骯髒環境下發生，兇手也是一個來自日本的拾荒者，戀母、喜歡母親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的手，於是在一廢棄的地方佈置了屬於自己的家，滿佈手套、模特兒的塑膠手，當然還有人的手。拾荒者曾經對一失去左手的道友心生憐憫，更照顧她及為她砍下人的左手送給她，但最後道友都離他而去，拾荒者感到被背叛也把道友殺害。對人類不再信任的拾荒者某天在骯髒的水坑中拾到一把槍，以及救了一個被手銬綁在汽車門上的女孩，危機也步步逼近。

1. 斬哥，因為王桃的一時錯失令他美好的家庭瞬間瓦解，對王桃恨之入骨，得知王桃出獄後利用激將法令王桃心甘情願為自己做線人破案，但又出賣王桃的線人身份，目睹這個女孩如何受到報復的折磨而變得不像一個人，更像一頭沒有靈魂的狗，苟且地活著。最終因為妻子死亡以及王桃的生死未卜令他有所動搖，只希望王桃沒事。

2. 王桃，年少犯錯，慚愧一直存在，還給斬哥的電話備註寫上「sorry sir」，只想給斬哥做一些什麼，自願成為線人，面對斬哥這個失去大部分理智的人，這個線人固然是賣命的，但她逃不出，也不願意逃，因為她還沒完成使命，最終像一隻狗般活著，差點兒命喪兇手下。如果一開始王桃沒有這份善良而遠走高飛，就不會一直被虐待傷害地贖罪了。

3. 任凱，警察學堂畢業的新人，非常守規矩與正直，查案時一直被隱隱作痛的智齒所牽絆，有時因為太痛而無法查案。他曾經不解斬哥追捕王桃甚至想她死的原因，但情理之下，也開始理解斬哥的痛，對他更為同情。到後來因為失槍，選擇捨棄陪伴妻子陪斬哥並肩作戰。

4. 兇手，也就是拾荒者，戀母，懷念母親溫柔撫摸自己的頭。所以把受害者的手切下來陪伴自己，他同情沒有手的人，脆弱，他住在骯髒的環境，也拾到一部鋼琴、多尊菩薩像、一隻鹿雕像，等等。他強姦王桃的時候，菩薩像在注視，突然想到《大佛普拉斯》那尊大佛也是冷酷無情的凝視著兇案的發生，佛的憐憫，到底存在嗎？人，終歸需要靠自己，自救，自我贖罪。而兇手在母親死後也尋求救贖，自行尋找母親溫暖的手的替代品，在這黑暗的地方成為自己的一道光。

主演王桃的劉雅瑟絕對有能力問鼎各個影后寶座。在鄭保瑞導演嚴格要求下，王桃這個角色需要不斷喪跑、被打、連場動作戲令人看得透不過氣來，更遑論演員的付出。在大雨下的垃圾堆中徬徨等待救兵，卻只能自救，又面對隨時回來的野獸，被蹂躪糟蹋，無法反抗，只有堅守活下去的信念能支撐她，屈膝在狹小的木箱裏，拿著撿回來的槍，喘著大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全片看著她令人震撼的演技，非常爽。特別一提劉雅瑟曾經於《麥路人》飾演單親媽媽，在她疲倦倒下的那幕也令筆者眼淚盈眶。

電影的美術令人震驚，美術指導麥國強剛憑此片榮獲第15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美術指導。繁華香港的背後是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廢墟、雜亂無章的後巷、菩薩山、各式各樣的斷手殘肢、人形模特。仍然有很多小市民在這些地方拼命生存著，他們被歧視、拋棄、放棄，或許活著比死更難受，但他們不想死。

電影以黑白呈現，說明這座城市根本沒有光，沒有色彩，沒有希望。大量的垃圾山、骯髒的後巷也將這個城市最底下階層活生生暴露出來，彷如地獄。住在地獄裏的人看似墮落，也實實在在地活著，有時候活著比一刀了斷地死去更痛苦，每個人都要尋找活著的原因，而他們很有勇氣在被社會拋棄、在不被理解的社會仍然堅強地活著

電影裏多次出現的菩薩、鹿這些象徵宗教、美好、善良的意思在這部電影都被狠狠打破，神對罪惡的視若無睹、鹿對於罪案的虎視眈眈，也說明在危急的時候只有人才有能力自救，才能成為自己的一束光。導演喜歡探討宗教的意義，他認為人總是要靠自己，才能破殼重生。

智齒的意思為成長。屢次被智齒帶來痛苦的任凱對正直與正義有所堅持，但漸漸地明白世上並非非黑即白，還存在灰色地帶，身為執法人員的他開始明白這個道理。斬哥的成長是學會原諒與寬恕；王桃的成長是不再逃避，學會面對做錯事帶來的後果。

本片為第71屆柏林電影節少量華語作品之一，並已榮獲第15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美術指導及最佳音響效果；第54屆西班牙錫切斯國際奇幻電影節最佳攝影及第23屆意大利烏甸尼遠東電影節My Movie獎。不知能否在其他電影大獎再下一城呢？無論如何，這絕對是鄭保瑞導演暴力美學的佳作。你準備好入戲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