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齒》與救贖(完成)式

2022/12/2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智齒》的英文片名Limbo,譯作「靈薄獄」,意指地獄的邊緣,是罪不致入地獄受難,而必須在此等待救贖者的安置之地;而翻開辭典則會得到「處在不確定、面臨不受控處境或無進展而停滯的狀態」這個解釋。
電影選擇先在開場釋出全片的「果」 — — 是負傷的年輕刑警任凱(李淳 飾)前往醫院探望飽受精神折磨的王桃(劉雅瑟 飾),任凱捎來斬哥(林家棟 飾)的消息,隨後鏡頭超現實地將病房內的任凱置換為斬哥的身影。《智齒》套上了懸疑類型誘人循線釐清事件之「因」的公式,讓觀者預知了結局,藉此拉開人們和角色的距離,電影在開場後的時序回溯即是觀者同步於那空拍、多組遠景鏡頭的縱覽,我們正觀看著一座罪惡之城的下墜。同時,《智齒》更藉由菜鳥與老手警探搭檔注入警匪類型,更藉由斬哥角色模糊的道德立場、受過創傷的扭曲心態引入黑色電影(Film Noir)元素。
而這段攝影機與人、物的距離,正巧拉展出了凝視的空間,觀者觀望著負罪的人們不惜代價只為得到救贖,去承受更多的痛或是落入更深的惡,人在棄物裡不斷下墜,只能企望在被毀滅以前滌罪。
《智齒》的影像,並非一開始就以黑白畫面來設計的,而是後期才將色彩濾去,儘管犧牲了畫面細節的銳利度,也未必承襲黑色電影強烈明暗對比的風格,卻也順勢讓整體氛圍變得霧濛,也更符合角色身處的迷茫。而這座由香港架空出來的靈薄獄,其異域、超現實感仰賴著填滿垃圾的迷宮狀市街來建立黏膩混著臭氣也無可遁逃的空間,更在必要時藉著它的逼仄增加情節的險峻。
鄭保瑞的遠景鏡頭,除了用以建立景觀之外,更提供了觀者抽離、與全知觀點同位的視角,比如王桃偷車交易的停車塔、刑警們翻遍的垃圾場、警探追兇的街巷,或是那顆王桃拚命逃逸的樓頂俯拍鏡頭 — — 透過大樓將畫面不均等地一分為二,同時帶出王桃的慌亂與斬哥的疾駛追緝。
當攝影機轉置於室內景時,它時而動態地跟隨人物,加劇觀者對角色死命奔逃的緊張共情;又時而踞於長廊一角,靜觀斬哥/Coco、犯罪集團/王桃這兩組人馬跑過,在追逐戲的動線上等待著動身,同時聯手計算精密的走位和跑動,讓一顆鏡頭延長而不透過剪接來營造緊迫的共時。
本片的「智齒」,物理上地指涉為初入行警探任凱新生且扎著自己牙齦的智齒。任凱成長曲線透由見證斬哥與王桃之間罪咎和償還之間的交易與洗禮來推動,起初入垃圾場前的潔癖、初來乍到警署異想天開積極提出解方,反覆指示著任凱未被鞭笞過的天真,而儘管最終智齒被打脫,任凱或許也難以真正地理解斬哥與王桃之間更深層的代罪關係,他最終的不致受罰、不被追究,在角色身上重新植入罪惡感的「因」,讓代罪關係持續流轉,卻不免是削弱任凱的成長,也坐實他至始至終的窮忙。
如果說,《智齒》是關乎體悟自己所背負的罪,並尋求救贖,斬哥與王桃兩人正是透過彼此試圖解消自我的罪。在斬哥身上,無論是對於加害者(王桃)的恨,以及撞見妻子被撞的剎那而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恨。斬哥對王桃的施壓、利用,無疑是一場滿懷惡意的復仇,卻也反向地推使他自己走向罪惡。當電影需要他重返英雄崗位時,斬哥的的頓悟與同理心要靠任凱懷孕的妻子、自命為垃圾的藥頭的性命來喚,顯得斬哥對王桃從追殺、報復式的利用到拯救的轉變落於生硬。
而王桃將救贖的可能寄於斬哥,自願活成了惡和暴力的載體。她仿若沒有終點地奮力逃生、反抗,最終以蜷曲的姿態讓生死、救贖與否決定於一瞬,其姿勢不只是呈現受罪與承擔暴力,更是等待救贖的姿態。然而,王桃的動機越是純粹,就越突顯角色本身的工具性,她同時代言著那群被斥為垃圾人的群體,由王桃肩負眾生等待救贖的重擔,她的面貌恰好貼合域外兇手的慾望,而落入的處境也為警探提供行動的理由,種種使得王桃的角色弧線導向最後的薛丁格時刻(未知是救贖或是死亡)更顯得是徒加的悲劇,最終回到開場的和解戲也成了對王桃自我廉價的首肯。
於此,《智齒》也無暇去建構完整的兇手角色,徒留戀母、戀肢的域外者形象成為角色、城市與觀者認知裡的未知與憂患,讓片中場景所致力鋪陳的種種線索,如遺棄神像所堆疊的案發現場、舊公寓與假肢收藏,淪為扁平的背景。
而《智齒》理當是部於技術面建構得完整以致出色的作品,擁著我們企望在其所融合的類型元素於影像上呈現得精緻的細節,技術面多少滿足了我們對整個敘境的觀覽,卻也站在一定距離外俯視了角色的集體淪陷,成為一種漠然地凝視,讓這股無法得救的絕望和危機感擴張至俗世,或許就是智齒脫落以後我們所要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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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璇
謝承璇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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