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耽美】重嵐(ABO)(第十七章)

2022/10/22閱讀時間約 20 分鐘
  雖然身體幾乎已經大好,但在多日的焦慮與奔波之中,馮孟璘不免還是發現身上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之處,是之前仍重病中沒能注意、健康時未曾注意過的。這些病痛雖不至於使他難受得動彈不得,卻也如鐘漏般替他數著終該分離的時刻。
  馮孟璘抵達北州的第五天,他在天色將亮未亮時送林祐嵐出發。
  說是送行其實也不算,那日城牆上坦白的最後,就已是暫時的道別,他倆都忙,也就沒必要再有多餘的拉拉扯扯。翰宜行商隊出發那日,馮孟璘就只是獨自躲在高處,遠遠看著北州翰宜行的人們忙碌地整隊,而後整整齊齊地出發。真正要往西域走商的車隊比從京城到北州的複雜不少,光參與人數與攜帶的商品數目就不簡單,可遠遠看也不難發現,翰宜行早就成就了一套自己的標準,一切都很有序地在進行。
  走商的人們高矮身材各異,卻通通都穿著淡色的衣服,罩著全身擋風沙的冪籬則是黑的。他們身上各處包得又密又緊,連口鼻都被層層布料捂住,只一雙雙眼睛隱約從頭巾縫隙中露出來,透過冪籬的薄紗閃著精明的暗光。光是遠遠看著衣著就能知道他們同屬很有秩序的商團,也不知道這樣的整齊劃一是種保護、還是種待宰的標示。
  其實馮孟璘根本就看不清楚林祐嵐到底在哪裡,可他就是捨不得不看,直到整個隊伍都沒入地平線的那端,他才終於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抬頭看見天邊泛起了微白的顏色。
  又過了兩天,馮孟璘領著與來北州時相同的小隊回京。
  畢竟是以公事為由出京,馮孟璘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入宮面聖,接著毫無意外地被等候許久長和公公給親自接走。等馮孟璘終於能低調地踏進家門,早已月上柳梢,在一片夜深露重中,只見他的父親馮保嘉等在二門邊上,表情嚴肅地阻擋他進內院。馮孟璘幾乎在看見父親的當下,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他就這樣被引到了鎮北大將軍府外院角落的小祠堂裡。
  這只是個平時方便家人祭拜的簡約祠堂,裡頭供著一些直系血緣的祖先牌位,馮孟璘的奶奶溫氏的牌位也在裡面。小時候頑皮,偶爾也會真的惹怒了長輩們,馮孟璘可沒少被罰來這裡跪著思過。
  即使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他也依舊會被爺爺馮衛明罰跪在祠堂裡思過。
  余氏心疼兒子,知道公爹要罰他,便偷偷備了些小點和熱湯,讓馮保嘉身邊的奴僕帶著,以便馮孟璘隨時回來都可偷偷享用一二。馮孟璘也沒推託,他是真的有些餓了,不過他也吃、跪兩不誤,就這樣直直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吃,在祠堂裡吃東西其實是極其不莊重的,但被馮衛明下令進門就直接罰的他不待在這裡也不行。馮保嘉面上雖嚴肅、但內心是很無奈的,他總覺得自己突然就成了負責把風的,無論是不小心辜負了余氏的愛子之心、還是父親的懲戒之意,他都得跟著倒楣。
  等馮孟璘吃得差不多了,一旁馮保嘉的奴僕馬上悄無聲息地將證據都收拾乾淨,接著便若無其事地退了出去。馮保嘉這才清了清嗓子,端正好姿態,接著凝重地開口數落兒子的過錯。
  「今日罰你在列祖列宗面前悔過,你可知錯?」
  於聖上面前口不擇言,為己謀私,是謂不忠。
  不告而別,使父母家人徒添煩憂,是謂不孝。
  好在身體髮膚未曾再有損傷。
  所有的指責馮孟璘都應了,他還特地逼自己打起精神,等著承受接下來的疼痛。他本以為馮保嘉會接著上家法略施懲戒,但令他意外的是,父親話裡的意思是只先讓他在小祠堂裡跪一夜,等明日爺爺馮衛明上完朝得空,才要來親自處理他。能逃一時是一時,馮孟璘當然不會有意見。
  以懲罰傳達完家人們的擔憂後,沒過多久馮保嘉便帶著奴僕離去,只留著滿室燭光,與幾個守門的下人隨時注意小祠堂內的情況。
  馮孟璘跪下時已是深夜,窗外的天亮得很快,可小祠堂的位置偏僻,他幾乎無法聽聲確定家人們的作息,只能從天空的顏色猜測時間。昨日會面,陪太子下江南的時間已定,有太多待他思考與決斷的事,因此思過的時間並不無聊,只是多日奔走的身上疲憊感愈重。
  當身後的門被咿呀地推開,保持警覺的馮孟璘不自覺地挺起腰桿,偷偷半闔著的眼眸瞬間睜大。
  沒想到卻是意料之外的人。
  「久違了,馮小將軍。」
  未見人、聲先到,那聲音聽著與另一個人相似,卻比之綿柔了不少。或許是早晨嗓未開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生來的性別如此,否則明明另一個人才是真正的江南土水養出,怎麼就不曾聞他對自己軟著聲音說話呢?
  「……怎麼是你?」
  「在下受夫人所託,陪小將軍回房休息。」
  「我爺爺呢?」
  「小廝從宮裡傳話回來,說老將軍早朝後就被召入御書房議事,走之前特地傳訊交代讓人來把你放出來。」
  「……爺爺真的這麼說?」
  「唔,聽說老將軍的原話是:讓那小子該幹嘛幹嘛去!少把誤事的理由推到我身上!」
  林祐嵐模仿的神韻頗為到位,這下馮孟璘終於拋開懷疑,扶著跟著林祐嵐而來的小戈,克服跪麻的雙腿緩緩站起。他本想著要先去向母親請安,但想著自己多日來餐風露宿、又跪了一整夜,便打算等他先收拾好自己再說。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林祐嵐仍繼續跟著他。
  馮孟璘和這位林祐嵐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尤其自從認識他以來,他有一大半的時間裡都將對方給錯認,剩下一大半的時間則都在找真相和生氣,這使得他幾乎沒有機會瞭解他。也就是說,除了名字,馮孟璘幾乎對他一無所知,而拋開他和林祐嵐的關係,他似乎也沒有多少想更加認識他的想法。
  等馮孟璘將自己清理乾淨,回房後才發現林祐嵐還在。林祐嵐拿了本書在窗邊的小几旁坐著,那裡原本擺著他哥哥照顧他時睡的軟榻,如今早就被下人們收了起來。林祐嵐是個敏感的人,幾乎在馮孟璘走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將手上的書放到一旁並起身,一邊喊他在茶几旁坐下、一邊讓人端上熱在爐上等他的小點心。
  端上桌的是一個大蒸籠,裡面共有五個包子。
  「我給你帶了哥哥喜歡的包子,紅點的是菜包、沒有點的是肉包、綠點的是豆沙包。你可以挑喜歡的吃。」
  「喔……我以為,會有肉絲豆腐的?」
  「咦?你光看就知道是城南王母娘娘廟隔壁那間的包子啊?厲害!」
  「祐嵐說了,等他回來要帶我去吃。」
  「嗯,哥哥以前在那當過好一陣子的學徒。肉絲豆腐包是他們家最特別的口味,但我娘不太喜歡,說是覺得那肉太過甜口不好吃,所以就不常買。我們最常買的就是菜包、肉包和豆沙包這三種,豆沙包我跟哥哥都很喜歡,每次都至少會買兩個慢慢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談論的內容跟林祐嵐有關的緣故,馮孟璘總覺得眼前這個林祐嵐的話變多了,人也變得比較愛笑,也或許是因為林祐嵐的遠走,使得身邊一切會與他談論起他的人都顯得可貴。馮孟璘拿起一個肉包,包子仍然燙手,但他皮粗肉厚不覺得有什麼,在林祐嵐還輕叫著「燙」的時候,他就已經輕輕吹了吹包子並放入口中。
  「不錯吧?」
  「嗯。對了,問你件事兒。」
  「嗯?什麼?」
  「你有沒有字或者小名?不然每次想喊你,總覺得像在喊你哥似的,很怪。」
  「唔,有是有,不過其實不太常用……是啟蒙的恩師替我取的,晗之。」
  「那我以後就這樣叫你。」
  林祐嵐沒什麼意見,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短短幾句話間,馮孟璘一個肉包也差不多吃完了,他又伸手拿了個菜包。林祐嵐見狀,妥貼地替他到了杯茶,讓他繼續吃之前可以潤潤口。在此期間,他不時小心翼翼地觀察馮孟璘,見他心情似乎真的不錯,躊躇了一會兒,才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詢問。
  「那個……」
  「啊?」
  「我哥他怎麼樣?」
  「嗯?他很好啊。」
  「已經出發了嗎?」
  「林少當家,我以為你應該對你們商行的走商很熟悉才是。」
  「……我也不怕你笑,我爹從不讓我碰走商的事。因為我是個尻。」
  「所以,他讓你舒舒服服在家裡做少當家,卻派你哥替你出去走商?」
  「也不是這樣說的……爹對我倆一視同仁,說是怕我們危險,在成親、生孩子前,我們倆都不許去碰走商的事。」
  「……那林祐嵐為什麼突然就能去了?你爹突然想開了?」
  說到這裡,林祐嵐的臉突然僵了一會兒,像是突然發現自己說得太多,沒過多久就強迫自己裝作從沒說過前面的話,若無其事地想繞開話題。但馮孟璘如今恢復雪亮的眼睛早就精準地抓住了那微妙的一個瞬間,他刻意朝他挑了挑眉,左手拿著包子,右手則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又刻意慢慢地放在桌上,往林祐嵐面前推。
  那是他哥哥的字跡。
  「在北州的時間不夠,林祐嵐便託書一封,讓我拿給你作為憑證。」
  話題被強硬打斷的林祐嵐愣愣地抬頭,看馮孟璘一臉理所當然,他在他面前第一次連表情都繃不住,突然覺得胸口有點堵。他遲疑了一會兒,才終於伸手接過那封信,緩緩展開。
  坐在林祐嵐對面的馮孟璘輕輕地笑了。
  「就麻煩你給我說清楚,你們兄弟倆到底怎麼回事吧?」
◆◇◆
  『祐嵐,馮家的事……咱們試試?』
  『……啊?』
  回到林唅之尋常地與林承祖一起出門巡舖子的那一天。
  那時剛回京的馮孟璘病重,長期不見好轉,自然也就管不了太多後續的事,可尚需收尾的事情並不會因此消失。馮衛明、馮保嘉因而主動請纓接手了後續工作,族中年輕的一輩也被帶著加入協助,全家人持續在外忙碌了好一陣子。而在家持中饋的余氏畢竟是馮家主婦,雖有其他娘子們的協助,但家中事無分大小皆歸她管,她也無法時時守著重病的兒子。
  於是分身乏術的馮家長輩們只能將貼身照護馮孟璘的工作交代給信任的奴僕,而除了痛到無法自制的時候之外,馮孟璘其實也很努力想體諒家人,拚命壓抑自己的痛苦與情緒。可奴僕們終究不夠知冷知熱,當馮孟璘鬧起脾氣時更無法壓他一頭,反而還會被脾氣暴躁的他給碾出房門。如此一來,馮孟璘每況愈下的病情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對於當時蠟燭兩頭燒的馮家人來說,「沖喜」已經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馮保嘉的夫人余氏管家雖然頗有一套,但亂中難免出紕漏,將軍府內的狀況就在此時透過了某些漏洞,如一縷輕煙般輕輕散到了某些有心人的耳裡。經過幾天的仔細打聽後,林承祖便得知馮老將軍其實也並非真的是想匆促替孫子決定一門親事,只是想要找個家世清白、八字合宜的孩子來擔個沖喜、改運的角色,簡單來說就是走過場的。畢竟當時馮家和訂下娃娃親的宋家尚未真正鬧翻,兩家只是初因馮孟璘的病而有些隱微的彆扭跟矛盾罷了。仔細想來宋家的擔憂其實不無道理,當時馮孟璘的病情能不能好轉沒人知道,最壞的情況就是宋家的尻子一過門便要守寡。而即使馮孟璘真有機會好轉,宋家人也不同意委屈自家的尻一進門就要負責照顧重病的契,且若是尻的初次潮期未至就匆促成親,容易顯得太過猴急,傳出去兩家的名聲都很難聽。
  馮家向來坦蕩光明,即使是走投無路,也必不會做出損人太過而利己太多的事,因此馮家當初開出條件要找的就是凡子,謝絕所有想要為自家的尻子見縫插針的問詢。可雖說是沖喜,畢竟仍算是婚姻大事,這沖喜一沖,會對往後的命運會造成什麼影響誰也說不準,因此京中家世好一點的人家也少有主動問詢的。再者,好人家的孩子大多老早就相看好婚姻大事了,臨時又沒什麼實質名份保障的沖喜請求,有興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找了一陣子,馮家竟發現他們連在世家的庶子、庶女中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於是他們的眼光才漸漸往低處放。像林承祖這樣的商賈人家,原本可是連余氏的眼角餘光都入不了的。
  「那時候我其實很努力地試過了,但是我爹……」
  面對林承祖說一不二的決定,那是林祐嵐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話語在一向疼他的親父面前,竟是如此軟弱無力。
  因為林承祖是真心相信自己是在為兒子籌謀後半生的幸福。
  「我爹和我娘偷偷商量後,花重金請人在馮家找人時幫忙說了些好話,在最後一刻把哥哥和我的八字給添了進去。最後選中的是哥哥的八字,但我後來才懂,不管八字被選中的哥哥還是我,爹從一開始就只打算把我送進將軍府。」
  「……為什麼?」
  「您不知道嗎?之前要不是有宋家小姐在,京裡可有多少人在惦記將軍府少將軍夫人的位置呢!這『沖喜』的機會,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這事兒馮孟璘還確實不知道。
  在心繫林祐嵐之前,他可半點也沒仔細打算過自己的婚姻大事。而且他與宋家尻女的娃娃親早就訂了,還是他已經過世的奶奶在他幼時親自替他定下的,沒什麼他這個小輩可置喙的餘地,自然也就不會去考慮。
  誰知造化弄人。
  「那為什麼最後還是你哥進將軍府?」
  「這說來話長……是我哥主動來跟我換的。沖喜那日往前算三天,我就被我爹娘合力鎖在房門裡出不來了,他們還天天換著方法試圖說服我應該要自願進將軍府、並且要想辦法討你喜歡,氣得我那三天什麼都吃不下……後來是哥哥主動說要勸我,他才終於成功進到我房裡。我們討論之後,決定請抬轎的奴僕們從中掩護,讓哥哥扮作轎夫,在往將軍府的路上偷偷跟我換的。」
  「可是他為什麼會想跟你換?」
  談論的話題太過複雜,手中吃到一半的包子不知不覺被馮孟璘棄在盤子裡,他越聽越糊塗,不自覺地雙手抱胸仔細思考。林唅之說的所有的行為他都勉強聽得懂前因後果,但對於他們兄弟倆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動機與目的,他卻一點也搞不明白。
  見林唅之的動作仍是一副悠哉的模樣,馮孟璘本覺得越看越氣,但仔細瞧了瞧才發現他眼裡藏有忐忑,活像是喝了口茶才能壯了膽子、才有力氣繼續說。不過令馮孟璘意外的是,林晗之說到這裡竟突然將話題給繞遠了。
  「我家、我家比較特別一點……哥哥在家裡住的時間一向很少,大多只有在過節時才會回來住個幾天,在其他的日子裡,他大多待在包子店裡當學徒。我爹其實希望我們兄弟倆能一同接手翰宜行的產業,只是哥哥覺得自己答應孫娘子夫婦要做學徒在先,他不願意背信。而且哥哥也很早就說了,即使他真的要回來接手翰宜行,他也不想要只當個安穩待在京中的掌櫃,他想要親自去走商,或至少要走一次看看,才知道自己究竟適不適合。但就像我剛剛說的,我爹總推託說他年紀不到,至少要等他成了家才能去,所以他們每次談到這裡就會不歡而散。」
  「……所以,他是為了故意氣你爹,才跟你換的?」
  「也不是……你先聽我說完。我本來就很想學商、以後接手翰宜行,可我爹雖然讓我學商,卻拒絕讓我實際碰太多關鍵的事務,他總希望能先給我找個好婚事再說。走商就更不用說了,我連想都不用想,他總覺得尻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先有好的婚事,才談得上要做生意,就像我娘一樣。啊,我娘家裡是做布料買賣的。」
  「原來,所以你爹才會……」
  「對,我爹娘都覺得這次機會難得,將軍府於我會是個好歸宿,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瞞天過海將我送進去再說。他們覺得將軍府一向正派,我只要進去了、完成沖喜的儀式,等將軍府發現我是尻之後,無論如何都會給我個名份的。」
  聽到這裡,馮孟璘忍不住皺眉,林承祖夫妻妄圖偷天換日的打算著實低劣,但不得不說夫妻倆的算盤打得很精準。若是木已成舟,依馮家的作風的確是會為此負責。
  林唅之自己說起這些家醜也著實有些尷尬,他小心翼翼盯著馮孟璘的臉色,一方面在心中暗自埋怨哥哥竟偷懶把解釋清楚的責任丟給他,一方面又怕自己解釋不清楚,會連同家族的壞印象一起破壞哥哥在馮孟璘心中的印象。
  他知道馮孟璘在哥哥心裡是特殊的,所以才會決定把家醜誠實以告,把責任歸屬說個明白。
  聽到這裡,馮孟璘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了,他終於理解了林承祖的打算,卻還是不懂林祐嵐的目的。他總覺得這件事中有哪個環節令他覺得不高興,但他還摸不著,只好努力壓著不耐煩,盯著林唅之,催他繼續講下去。
  「所以,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換?」
  馮孟璘那雙眼睛彷彿烈火一般,緊盯著林晗之,像是想把他燒穿。林唅之忐忑地搓了搓手,腦中所能想到的枝微末節都已經講完,真正該講的關鍵再也繞不開了。他這才終於把牙一咬,決定將當時他和哥哥的愚蠢想法給說出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看爹這麼執著,我們覺得這樣可以威脅他,逼他讓我們得償所願。」
  「……啊?」
  「我想不管婚姻大事、我哥想往西域走商,我們找不到說服爹的方法,只好……」
  用一種毫無章法、又臨時又愚蠢的計畫作要脅。
  ……而且竟然真的成功了。
  馮孟璘覺得荒謬地睜大眼瞪他,林晗之只得尷尬地揉了揉鼻子,又掩飾性地喝了一口茶。直到馮孟璘哼地一聲移開視線,林晗之才找回繼續說清楚的勇氣,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明。
  「我跟我哥換好後,連要躲去哪裡都沒想好,只好找了一間舖子躲著,沒過幾天就被我爹發現了,他氣得一個月都不跟我說話。事實上當時將軍府在我哥進門時也有再次驗證他是否真的是凡子,我們要是沒有換過來,我估計連門都踏不進去。但即使都這樣了,我爹還是沒有放棄要我們想辦法換回來的念頭……可終究木已成舟,那時我哥都進將軍府好一陣子了,我們想盡辦法才終於聯絡上,靠艱難的魚雁往返商量後,咬牙決定要堅持下去,直到達成目的才會考慮交換回來。」
  「……你們還真沒想過後果。」
  「現在想起來實在後悔,我們太衝動了……要不是老將軍善心,這事一定無法善終。」
  「嗯?這事還跟我爺爺有關?」
  「呃、這、這……我不方便說,你自己去問吧。」
  「嘖……算了,這之後再說。所以你們都得償所願了?」
  「某種程度算是吧,過幾天我就要回家去了,希望我爹對我哥守諾,也要真的對我守諾……」
  「所以你們到頭來就只留我一個人被騙得團團轉?你們還真是好意思!」
  馮孟璘突然拔高的聲音如尖刺,刺得林晗之不禁縮了縮脖子。
  隨著馮孟璘的情緒起伏,空氣中散出了一些契子激動時難以控制的氣,使得沒有心理準備的林晗之被突然嗆得猛咳。馮孟璘這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冷哼著收斂周身的氣,好心地替咳嗽緩和下來的林晗之倒了杯水,輕輕推過去。
  林晗之抖著手接了,卻仍不敢對上馮孟璘的視線。他的姿態不復此前的隨意了,多了一絲尻對於契的天生恐懼。
  「我們真的很抱歉……但我一定要說清楚的是,我爹其實在中秋那陣子就已經答應我們的條件了。但我哥拖了很久才答應要跟我換回來,而且是一直拖到了你的眼睛將要痊癒前,才終於匆匆傳信跟我說要換……實話跟你說,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
  「……那,你為什麼會答應換回來?」
  「因為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呀,我哥已經盡力了,我總也得負起一些責任。可當我進了府、和老將軍仔細聊了才知道,我哥從頭到尾都將我爹的愚蠢計畫瞞得死緊。將軍府上上下下並不知道他是替我進府的,只知道他原本可以直接要求離開,卻懇求老將軍將我換進來,滿足了我爹的要求……他把壞名聲都攬在自己身上了。」
  聽著林晗之的坦白,馮孟璘總覺得心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火苗,彷彿隨時都要從他的心頭延燒出來,瞬間在唇舌上燃起熊熊惡火。可面前的林晗之說得誠懇,感覺得出他似乎又尷尬又害怕,卻又倔強地強迫自己抬頭直面他的視線,不讓自己繼續逃避。
  馮孟璘覺得林晗之那雙帶水的眼睛直直盯著他看時,竟隱約透著和林祐嵐眼底相似的光,直閃得他一團混亂的腦袋更亂了,不知怎麼地一下子就沒了脾氣。他煩躁地拿起剛才吃到一半的包子轉移自己的怒氣,包子已經涼了,但他不甚介意咬了一大口。
  他認識他的過程談不上愉快,但現在在他面前的他的確很誠懇地在道歉。
  「……我其實,一直以為你是來坐享其成的。」
  「老將軍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但對於我到底為何會在這裡,我和你們其實一樣茫然。」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嗯……不告而別嗎?」
  馮孟璘沒有直接喊出名字,但林晗之聽懂了。
  這是一個即使他都親自追到北州去了,也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林晗之雖懂,但他開開闔闔的嘴仍回答不出連他都無從得知的答案。
  「哥哥在馮將軍的身邊時,是很開心的。」
  「很開心……?」
  「將軍府上下和睦、家風嚴謹卻不僵硬,對他也是真心相待。雖然剛開始和病中的您多有齟齬,但您從不曾對他動粗,病情好轉後更是對他照顧有加……這些都是哥哥在信中和我說過的。」
  林晗之口中褒獎的話語說得突然,仔細聽竟是源自於林祐嵐,這令馮孟璘的眼底瞬間閃過一絲迷惘。
  他忍不住回望林晗之的眼睛,一片水色中依舊滿是誠懇。
  「最重要的是,這將軍府上下都認他是林祐嵐。哥哥沒說,但我懂。」
  林晗之明顯話中有話,但馮孟璘聽不懂他說的「我懂」。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就見林晗之倏地起身,鄭重地向他行了個大禮。
  此時恰好陽光斜照入房,柔柔地灑在林晗之身上,襯著他精緻的衣袖,頗有出水芙蓉般的清麗。抬頭時,他又見他之前那副最讓他不順眼的、雲淡風輕的笑,但經過此次一番交心,馮孟璘恍惚覺得它順眼了許多。
  儘管他還有很多無法理解之處。
  「馮將軍,真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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