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怎樣？

在社交媒體和網友互動，由於彼此陌生，謹慎一點比較好。有時想多問兩句，又擔心冒昧，這時我便會提及，《射雕英雄傳》周伯通教導郭靖，聽故事要問：「後來怎樣？」為說故事之人增添談興。接下來回到原來的話題，我再問網友：「後來怎樣？」

郭靖在桃花島迷路，巧遇被黃藥師軟禁多年的周伯通。好動嬉鬧的周伯通難得遇上可以說話的對象，纏著郭靖絮絮不休，要求郭詳細講述自身經歷。隨即周談及九陰真經來歷和種種糾葛，木訥口拙的郭靖卻只是聽著，於是周伯通教導郭靖，要問：「後來怎樣？」郭靖倒是好學生，從此記得聽人敘事要接話，後來怎樣？誰知另一次的「後來怎樣」，卻碰觸穆念慈未婚失身的傷痛。同樣的「後來怎樣」，卻因面對不同的人和不同的脈絡，以致獲得不一樣的回應。

《射雕英雄傳》故事曲折離奇，高潮迭起。故人、新交相遇，互訴契闊，一燈大師、黃蓉也曾問過：「後來怎樣？」「後來怎樣」可說貫穿《射雕英雄傳》全書。

武林中人愛問「後來怎樣？」，其實我們日常生活也常問「後來怎樣」，有時甚至為了後來的不如預期，感傷不已。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納蘭性德《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此詞尚稱淺白，即使不熟悉引用的典故，仍能大致瞭解意思。假使人與人之間始終像初次見面，就不會發生班婕妤的感嘆，她就像華美的扇子，到秋天就被冷落。動輒轉變對待別人的心意，卻說別人的心易變。唐玄宗與楊貴妃七夕在驪山華清宮海誓山盟，未幾，楊貴妃死於馬嵬坡，唐玄宗入川後聽到鈴聲創作《雨霖鈴》思念楊貴妃，但楊貴妃也不怨。即使唐玄宗如此薄倖，當初也曾有比翼連枝的誓願。

「卻道故人心易變」，或許說中很多人的心事，尤其是愛情。兩情相悅才會在一起，惟只要其中一方轉念，終究得分開，誰對誰錯不重要，苦苦探究、挽回多半枉費心力，無論理由為何，心不在，情就不在，無法強求。許多情感糾紛，通常源於一方強求所至，經營感情固然不容易，放手亦是困難的選擇。萬一因情感不順遂，導致傷己傷人，那就相當遺憾了。倒是夫婦由於現實糾葛，子女、財產等等，反而未必輕言分手，多年貌合神離所在多有。然而如此表面的不變，真的比較好嗎？

朋友交情未能如舊，未必全都歸責於別人，有時倒是自己轉變所致。像是興趣轉換，當初因興趣而往還的友人，自然較為疏遠。友情本來就是環境的產物，與其感嘆和友人不如昔日親近，不如記得交會時彼此互放的光亮，珍惜每一次會面，總比事後追悔好的多。

好奇「後來怎樣？」是人之常情，惟我們倒是無須執著「後來」的結局是否圓滿。人到中年，儘管智慧未必增長，然而多歷世情，深知人間沒那麼多黑白分明，理解自己和他人的諸多難處，是該學習對彼此多一點寬容。緣起，珍惜，緣滅，祝福。可惜說來容易做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