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革命》：看不見面容的戰爭／抗爭運動

昨日俄羅斯正式入侵烏克蘭，與今日正要上映的《時代革命》，都諷刺地對照出不論一國兩制，抑或是佯裝無事地不宣張國家主權，在強權的威攝下都可能走上相同的、被侵害的絕路。烏克蘭的和平協議被撕毀、香港97回歸後的「五十年不變」與一國兩制承諾，都在強權的槍砲彈火下成為幻影。

記憶與觀看本身就是對抗遺忘的行動，更何況有著一股股龐大的力量迫使人們噤聲，將自己的暴力合理化，詮釋人民的抗爭成「暴徒／暴行」。因此作為一部紀錄片，《時代革命》來自導演的觀點當然強烈。它不僅記錄了反送中運動的當下，也透過倖存者補足了事件結束，但「戰爭／抗爭」從未終止的現在，香港手足是怎麼經歷這一切的。

（2/24上映前一天，官方 Youtube 疑似遭大量檢舉，導致上映前一天的預告片被消失。電影官方申訴後才獲得解封。）

《時代革命》除了留住當時在社群媒體上流傳的抗爭畫面外，更重要的是留下的人們於事後的訴說。紀錄片帶我們看見了香港人如何利用 Telegram 等社群平台，自發性地實行救援行動。我們都以為社會中的「小螺絲釘」無法對不公不義發出抗議，非得要一個強而有力的組織才能與強權對抗，但反送中運動的「Be water」卻是反過來以柔軟的、靈活的游擊策略，企圖遏止強權的迫害，展現了微小的個人何以干擾龐大的國家軍隊。

反送中的抗爭並非是單次的不滿，而是港人長期面對壓迫的爆發。紀錄片的影像便從97回歸的條款作為一個諷刺的開頭，因為從事後諸葛的角度來看，一切聲張經濟的、政治的、社會的不變都是無法實現的口號。

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97回歸對於港人來說是一個激起他們思考過去與未來的重要時刻。對於香港人來說，97回歸前香港隸屬於英國的殖民地，儘管英國可能帶給他們任何的好處，但「殖民」總是讓他們身處低人一等的屈辱；然而「回歸」後，卻又是另一頭猛獸「中國」，對香港的虎視眈眈。

97年回歸前後，可在報章雜誌看到諸多港人對回歸的此番焦慮。《聯合文學》當時就刊登了陳國球、王宏志、李小良等教授與文人的文章，顯露對於「香港」究竟隸屬何方的猶豫。

然而面對回歸的不得不，在文章中能看出當時一國兩制承諾的「五十年不變」，可能是少數的希望。真．普選、特別的行政區、選舉於遊行的權利…….在不改變的承諾下，香港極有可能保有原本的蓬勃發展的文化、經濟自由與動能，保持這一個與中國相差極大的行政區，自己不一樣的面貌。

但是在回歸後不斷延後十年的普選，到《逃犯條例》、《國安法》，都證明了一國兩制承諾的不變是個假象與謊言，也能就此明白，為何在紀錄片裡許多人都說「港人原本是對政治冷漠」，但因為中共不斷地軟土深掘，迫使他們從雨傘革命開始走上街頭、革命的路。

你能想像十幾歲的年輕人為了抗爭，要學會如何澆熄催淚彈、學會如何架設障礙物，甚至以肉身面對裝備完整的水泡車與鎮暴警察嗎？

紀錄片揭示了當時香港人的游擊戰術「Bewater」，Bewater 是面對強權時人民的武器，也是保全性命的不得不。他們的「不合作運動」是游擊抗爭，干擾政府的運作。但一面臨到大批警力的鎮壓，便立刻如水流般四散，不正面迎抗，因為如果強碰威權，更容易粉身碎骨。

「Be water」是柔軟但堅定的力量，凝聚了每一個戰爭底下沒有面孔的小人物。我們往往認為發動革命、抗爭，需要一個原本就具有強大權力的組織、領導者，一般人民面對權力只能讓他們憑宰割。

然而《時代革命》揭露了他們如何藉由Telegram 這個匿名、不洩漏資料的平台，凝聚了原本素昧平生的「香港人」。他們不瞭解彼此的背景、出生來歷，在 Telegram 上卻共同為了拯救手足、為了香港而聚在一起。去中心化，且保密不洩漏個資與定位的平台特性，讓每一個戰爭裡沒有面孔的人們，都能成為一個小小的齒輪，為香港奉獻力量。

紀錄片特別訪談了當時組織平台的幾位人物，「Be water」的力量令人動容卻又難過，因為戰爭並不只有成功的一面，那些無法逃出的、被捕的，都是我們現在可能再也找不到的一個個手足。

是抗爭青年主動選擇站上街頭，而非被誰「煽動」的最好證言。

戰爭與鎮壓似乎距離我們的日常極為遙遠，但卻如實地發生在我們的周圍。在此借用《不朽：越南和戰爭的記憶》的名言：「所有戰爭都會打兩次，第一次是在戰場上，第二次是在記憶裡。」。所有的戰爭都不會停止在宣告和平協議、停火的當下。

《時代革命》試映播放的過程中，還能聽見周遭有人抽衛生紙的聲音，在進電影院前真的得準備一下。而這部片真的也是少數看完電影後，全場靜默無聲的一部片子，看完皆是默默地離去。此類型的紀錄片似乎不適合說「好不好看」，也提醒大家日後也許還有其他部記錄反送中的電影可能會上映，但至少《時代革命》，是目前我們能夠觀看與記憶這個歷史時刻的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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