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唸書幹嘛！長大以後還不是只能在全聯打工。」

收銀台結帳時，排在我前頭揹著大書包的國中生"嗆"收銀員這句話。

當時的情況，是收銀員（一個年輕媽媽，移居新住民口音）結完帳，勉勵眼前這位個頭頗大的學生：「好好唸書啊！」我心想，他們應該是彼此認識的，想不到，那名學生回頭立刻就拉高音量說了這樣的話，好像有點是在生氣，又有點像是在賣弄網路群組裡同儕之間才會互嗆的"金句"，總之，怎麼可能是他有感而發呢，他到全聯打工過了嗎？而且，他已經長過大了嗎？所以，同儕之間假如就是在流傳著這樣高人氣的酸言酸語，必然有很高的機率也是從老師家長那裡吸取來的垃圾話。

當下聽見這名學生回嗆時，我著實感到意外，那種驚訝的程度彷彿對方就是向著對方潑去硫酸，這種畫面當然不是真的，只不過當時的情形也太叫旁觀者措手不及，我是沒有吃驚，只不過那位收銀阿姨卻彷彿故意用"爽朗的大笑"掩飾不安，頓時間，他們兩人也沒再多言，勉強互道了聲再見，「趕快回家了。」

那名年輕阿姨呆在收銀機前，沒有反應過來替下一位客人結帳，她兩手抵在收銀機前，嘆了一口氣，軟弱無力說：「這要是我的小孩喔，一定會被我錘死。」我這才意識到是在對我這個看在眼裡的陌生人抒發心聲，我也偷偷瞧見她落寞的神情，然而，當時的我也只是乾笑，連一句「現在的學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都不會表達了。

我帶走打烊前打六折的當日便當去便利商店享用，坐到窗邊座位一口一口吃著，一邊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真不明白「好好唸書」這句話惹誰了？為什麼說這句話的人要被對方暗酸呢？那名學生難道聽不懂這是長輩在勉勵他的話嗎？還是，他根本就不覺得他說的那句話有什麼錯了？有什麼酸了？我說得就是事實啊？阿姨妳不是在全聯打工，阿姨妳以為全聯是你家在開的喔？妳是全聯的老闆娘站在那裡收客人錢喔？

學生是不是一聽到別人叫他「好好唸書」就心理壓力太大，這才誰叫你逼我嗆你？我嗆你，你還笑得很大聲啊，大家幹嘛那麼認真，我也沒有真的想嘲笑你啊？拜託，要說嘲笑，也是我在自我解嘲吧！......

那名塊頭已經長過大人身高的孩子，確實也沒有指名道姓在酸誰，但假如連這種情況也能強詞奪理，辯說我沒有在說你啊，請不要對號入座，這就太低級下流了。

從這一生活場景中的實例能不能反映這個時代-社會是有問題的？數位網路串接起購物鏈-信息鏈-知識鏈等等，然而，最基本人與人的情感認知連結似乎是斷鏈的，是我踩（死）你，不是我（理）睬你，所以才會有發狠的酸言當著對方的面，好一解我生活上課業上的壓力，然後你也不要太當真，反正你都被扁還大笑哩，不是嗎？

太認真，就輸了，就太累了。

猶記得，在以前的年代裡，叫人「好好唸書啊」不是百分之九十九.九充滿善意的嗎？難不成，這麼簡單明瞭的一句勉勵的話，會被當作是「你在虧我嗎？」如果不是聽者神經有毛病，在以前的社會有誰會對這樣的話充滿防禦性的反應呢？這樣分辨不清善意惡意的大環境，竟然就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國中生身上表露無遺。

善與惡，是與非，對與錯，黑與白，在這個超越界線的網路資訊時代裡確實已經愈來愈難以辨別了。因此，我們真實的內在感覺似乎也逐漸模糊，麻木不仁了，才會表裡的反應不一。但我始終無法釋懷，到底如此的對話反映出我們正生存在一個怎樣的社會，面對著怎樣的未來？

回到我手裡這一盒特價便當，吃起來，好難吃啊，因為出清價，我就應該接受像是從垃圾桶撿回來的昨日剩飯嗎？愈吃，愈覺得全聯不實在，很多東西都令人開始起疑了。本來想做個結論，「孩子，你想到全聯打工還得等你好好唸書長大了才有資格」，但就算等他長到法定年齡的資格，這個競爭惡烈的社會裡是還有沒有全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