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五的下午,早已没有心情看书,只好到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看看报纸,翻翻杂志,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开始的时候看一些新闻,后来我又翻看一些流行的杂志,比如《知音》,看着看着,我心里充满了不安。
那么多的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在爱情的苦海里挣扎着,就象枯枝落叶上的蚂蚁,在随着流水东拐西弯,永远都没有可能再回到岸上来。
这个男孩背弃那个女孩, 让那个女孩痛苦流泪到天亮。
或者那个女孩移情别恋,令那个男孩悲痛欲绝,寻死觅活。
更有因爱生恨,仇杀对方,酿成血案悲剧。
我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匆匆走出图书馆。
我心情无比沮丧地走在校园,一直往前走向校门口。
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涌出校门,寻找她们的快乐去了。
我羡慕地望着她们。
我选了校门边一个不易被别人看见的角落,站在那里,一直等着。
起初很有耐心,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无法言说的激动喜悦。
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仍然不见她的踪影。
每次有的士停在校门口,我都会心里一阵激动,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可是我每次都会失望而退。
每次来了慢慢游车,我也是同样满怀希望,紧张地看着下来的乘客是不是夏,可结果都是令我失望。
到底今天她还来不来?
眼睁睁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仍是毫无夏的踪影。
她到底还来不来?
我真的有点生气了,说好的过来,却迟迟不出现,让人等得好心焦,又浪费别人的时间。
更有甚者,我发现我的学生偶尔经过校门,很好奇地不时回头张望,看我一个人躲在校门旁边到底想干什么。
我忽地生起夏的气来。
我迈开脚步往校园里走。
心里恨恨的,哼!让我等你这么久,现在决定不等了,老子故意躲起来,让你到达校门口时,焦急地东张西望,到处找我,也让你尝尝长时间等人的滋味。我还故意不现身,也让你在焦急担心迷茫的心情状态中度过两个小时。
算了,看你远路赶来,只让你等一个小时吧!
于是我心怀胜利感地往图书馆走,虽然各个部门已下班都关门了,我可以翻翻那些书目卡,一张一张地翻看。
我走着走着,忽然在幻觉中看见夏,她从的士上下来,正在校门前东张西望,又转身往后面望,却依然没有发现我,很着急的样子,在猜想着我到底此时去了哪里?
我马上调转身子,急着快步往回走,急切地想早早与夏相遇,可是到了校门边,我的眼光扫遍了每一个角落,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子。
她还没来,于是停留了一会儿后又往回走,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终于失望了。
这么晚了她不会来了。
于是骑上自己的破旧单车,前往大卫的办公室,自从离开他的公司后,有好久一段时间没有去他那里了。
今晚去他办公室,主要是看看过去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比如许天诚,他是我从横港中学一同带出来的,他仍在那里做工,还负责做饭。
他女儿也和他住一起,小女儿在那里读小学二年级,很可爱,也很可怜,妈妈离开了她们父女俩和一个有钱的男人走了。
我想和她们聚聚、聊聊天,还有那些篾制工人,我平时对他们很尊重,他们也会很高兴看到我回来。
我知道到了晚上大卫都不会呆在办公室,一定去了她女朋友家,更何况是周末,一定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说我心里有个模糊念头,很可能夏会打电话到大卫的办公室里,我到了那里就能得到有关她的消息,因为中山外校的办公室门窗都锁了,即使夏打进来,也没有人理睬,我也无从去接听。
这样一想,心情也就放松了,踩着单车不急不慢地去了大卫那里。
就快到了大卫的公司了。
一看到前面那栋租用的两层楼房,顿时涌起阵阵亲切感和无比喜悦之情,同时又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好久不来,慢慢地失去了记忆,熟悉是因为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半年,在这里目睹经历过那么多难以忘怀的故事。
于是停好单车,推门进入,一层大厅是公司的作坊,里面堆满了竹料,还有那些工具,以及一个小型锯机。
隔壁厨房里还亮着灯,我先进厨房,是许天诚,他在洗碗。
“怎么,才吃完饭?”
许天诚看到是我,睁大了眼睛,“哟,哟,哟,我的林老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好久没见到你们,想来看看。”
“嗨,想来看看。怎么这几个月都不见你踪影,还以为你回老家不来朗州了。”
我不好意思起来,知道他有责怪我这段时间不来看他,忘了他的意思,我脸上讪讪的,“现在不是来看我们的许师傅了吗?”
许天诚咧开嘴哈哈地笑了,“好好,今天多聊会儿。你吃了饭没有,要不给你来个小炒,刚好冰箱里还剩点菜。”
“不用那么麻烦,我刚丢碗过来。”
许天诚继续洗碗,我站在一边,和他拉着家常。心里暖暖的,平时也没有个人可以这么亲切地说话。
“听说许亚兰也过来了,还在市里的小学读书。”
“是啊!真的感谢大卫,他通过关系,找到市教委的领导,专门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把小丫头安排在附近的学校读书。”一谈起女儿能在市里的学校读上书,许天诚脸上泛光,自豪不已。
“那她现在住哪里?”
“就和我住在你原来住的那个小阁楼里。”
“那好那好,亚兰现在学习成绩怎么样?”
“刚入学还不到一个月,不知道好不好,我是个大老粗,只认得几个字,以后有空常来这里,也顺便帮我看看她读书认真不认真?”
“好啊,她现在在哪里?”
“在二楼客厅里看电视。”
“大卫还没走?”
“走了,早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了周末,他丈母娘就接他过去吃家庭团聚饭了。”
“哦!”我嘘了口气,放松了。“黄智在楼上?“
“没有,早跑回家了,这时在抱老婆呢。”
我更轻松了,觉得很自由,可以放肆说话了。
“黄智他现在可潇洒,买了一个新摩托,星期五吃过中饭就急急匆匆回家骑着那个啪啪车走了,星期一我们干了很久的活才姗姗回来。上次还出了车祸,撞到人家一辆大货车上,他命大,只擦破了点头皮,补了几针就好了。”
“啊!还有这么回事?”
许天诚并没有接口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黯然地叹了口气。
“这么啦?大卫给你气受了?”
“要是他给我气受,我才不会在意,他是老板,说我是应该的,再说大卫从不乱说人,他批评的都是对的。还是你给我们当翻译时好,解释得清清楚楚,我们照得老板的意思做就是了,可是这个新翻译,动不动就跟你吹胡子瞪眼睛,我的气只能往肚里吞,本来是他自己没有翻译清楚,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许天诚的脸色很难看也很凝重。
我听到别人当面提及我的种种好处,他人的坏处,心里很受用,尤其是自己目前孤独,需要别人来认可自己的价值,心里头便热乎乎的,也许是平时一个人默默无闻无语多了,忘却了自身的存在。有时需要别人的好听话语来激活久已呆滞的话语能力。
“不过,许天诚,你千万不要得罪他,不要说他是翻译,可以曲解老板的意思,给你小鞋穿,他还是大卫老婆的同班同学,再说大卫很信任很喜欢他,还是忍忍吧!”
“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跟他对着干。谁叫我们是打工的,命里注定就是要被人使唤的。”
我拍拍许天诚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等许天诚洗完了碗,收拾好了,我们才一起上楼。
我刚出现在房门前,周师父和王师傅都说道,“啊呀,真是稀客啦,好久没有看到我们的林老师了。”
“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两位师傅啦!”
于是坐下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许天诚的女儿亚兰只是望着我笑,以前在中学时,她就认识我,现在见了我反倒不好意思。
大家都看着电视。
这时我听到有电话铃声,连忙跑过去,一把抓起话筒,喂喂个不停,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还以为自己跑过去迟到了。
许天诚最先反映过来,“喂!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是人家在电视里打电话,不是我们办公室的电话。”
大家都哗地笑起来,我也腼腆地笑了。
于是继大家续看电视。
过了一段时间,我确实听到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而且响了很长时间,许天诚才慢悠悠去接,而我却再也不敢冒失地跑过去接,心想这次一定不是我的电话,都这么晚了。
“林老师,你的电话,是个女的。”许天诚朝我挤眉弄眼,还嘿嘿地傻笑。
我假装不急不慢地走过去接电话,脸上也劲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可是我的内心深处早已乱成一锅粥,滋滋地往上冒热泡泡,拿电话的手也禁不住颤抖。
“喂?”
“我到了朗州师专,到处都找不到你,才给你打电话。”夏的语气有点冷,略带生气。
“我马上过来,你站在那里等我。”
我匆匆下楼,甩给他们一句话,“我先回去了,有人找我。”
我坐在单车上,拼命地踩着踏板。
我仿佛是小时候看的电影中的革命红军,在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
又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一样,歪歪斜斜走着,总是偏离了正确方向,一会儿是车龙头撞到铁栏杆上,把我一下子掀下坐骑,一会儿却转到另一条小巷,越骑越远离我要去的朗州师专。好久还猛然醒悟自己在南辕北撤,便紧急下来,调转龙头,加快马力前行。
此时此刻多么渴望自己有一双翅膀,急速地扇动着,一会儿就到了她的身边。
在恍惚之中,我终于到达朗州师专的校门,一眼就看到了夏。
夏看到我回到她身边,也很喜悦,很快看我独自笑了一下,便也和我一样不做声了,只是看着前面。
似乎是什么事猛地提醒了她,于是脸上微微露出还有些怨恨我的意思。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生我气,明明约好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跑到大卫公司去玩,说明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幸亏我打电话到了大卫的公司,不然你叫我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如此夜晚如何过夜?
我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往校园里走,沉默着,走着走着,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沉默无语的时间太长了,毕竟她是客位,专程来看我,又是在夜晚,人生地不熟的,到了校门又左找不到我,右等不到我,如何心里不气呢?我的心忽地软了,主动开口,“吃饭了没?”
“哪里有空闲吃上饭?”
“我也没吃饭,那我们到外面先吃饭吧!”
我们回头往校门走,去校门右边有一长排夜市。
各个摊位上,炒菜师傅快速颠簸着手中的铁锅,另一只手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揩拭着额头挥洒的热汗。
食客挤得满满的,桌子上堆积着小山丘般的佳肴,觥杯交错着,欢笑阵阵。
空气中也洋溢着飘荡着油香辣味。
我们挑了一个比较偏僻人少的室内餐馆,特别是那些专为情侣所设的小座,我问夏喜欢吃什么菜,她轻声说随便,我便点了三个菜,我还真饿了。
“你怎么吃的这么少?不好吃?不合你口味?”我问。
夏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直直地望着她,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肚子实在是饿了,于是自顾自地先行继续吃下去。
我抬头突然发现夏的泪珠一串接一串直往下落。
我惊讶地望着她,停下了口中的咀嚼。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筷子放在一边,也没有心思吃饭了,陪着她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提议,“算了吧,你现在吃不进,等会儿你饿了,我们再吃夜宵吧,我们出去走走。”
我付完帐带她到了校园一个偏暗的角落,一同坐下来。
我问道,“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你要我怎样你才开心?你哪里想象得到我这几周是怎样过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想到过死,我不是没有勇气去死,买瓶甲胺磷农药,一张口一口气喝下去,一切都一了百了,就再也没有这些痛苦,不用看那些人的嘴脸,也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了,也彻底解脱了。”
“我都不知想过好多遍了,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看不到希望,还不如自己解脱自己。自从那次出事后我跟他再也没有讲过话,他不理我,我也根本不想和他说一句话,他的眼睛总是冷冷地盯在地上。”
“每次上完课,我都不想回家。哼,哼,这难道也叫做家?在这个社会作一个真正的女人真的是太难了,我要不是舍不得儿子,不放心儿子我早就一个人走了,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点留念,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儿子太可爱,他那么小,根本不理解妈妈的苦痛与苦衷。”
“我要是离开了人世,他一个人谁会好好照顾他呢?他一定会天天哭着要妈妈,你叫我于心何忍?我已经搬出去来住了,就住在学校原来的那个小房子里,那天我打电话给他,要他和我离婚,他说不行就把电话挂了。”
我说,“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夏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我继续说:“我过得也一样不开心,我现在读书时总是分心,老是想你,再也难以像以前一样安心学习了,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一个人学习的状态,唉!我越来越来对今年能否考上研究生怀疑。我想缓一缓,有个家再说,先安稳下来,这样飘下去也不是办法,考研的事以后再说。”
“我也觉得我再也难以离开你。我是真心实意地提出来的,也许你还是会怀疑我。但我想说的是,我对你的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我平时整个人就象断了魂一样,做事总是提不起精神,今天看到你和你在一起,我浑身都是力量,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终于明白你对我是多么重要。”
夏说:“我也觉得自从认识你之后,也是感到自己换了一个人,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感到好像在梦中一样,又好像是被人唤醒了一样,过去平静的生活不再重现。是你唤醒了我,让我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女人的滋味,和你在一起我也激动不已,你就像一把火,在燃烧着我的整个心身,每时每刻都渴望着和你在一起。”
“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只是挨一刻得一刻算了,我不奢望永远和你在一起。再说你有时很心狠,很冷酷,你根本就不考虑我一个女人的感受和痛苦。你一心就只是想着考研。就算我同意和你结婚,我知道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失去新鲜感,讨厌我,对我厌烦,到最后抛弃我,我们差距太大,我不会那么傻,明明知道那是一个坑,怎么会去往那里跳。我想离婚,并不是因为你,我想摆脱和他的这种形式上的婚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要我怎样做你才相信我?你说我冷酷,难道你不冷酷吗?当我爱上你时,你说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你想静一静,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看我?”
“所以我很矛盾,我也恨我自己。”夏的声音很低。
“不要相互欺骗了,彼此接受对方吧!我是已经完全接受你了,我不怀疑我们的爱情。如果你还是疑心我,你现在可以摸摸你的心,问问它感受到了我对你的爱了没有?你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可是刚才到达校门时,找了你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失望吗?多么伤心失意吗?我每天就念叨着星期五早点到来,日日夜夜盼啊盼啊,现在天天都失眠,睡不好觉。”
“终于等到了星期五,哎!心都飞出了身子,整个人急得不像个样子。等终于放了学,又安顿好了儿子,跨上去朗州的中巴车时,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我觉得我多么像只鸟儿,终于可以自由飞翔了。那满腔的热情,那种只想早点见到你的热烈渴望,因为我心里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你倾诉,我要你在我的身边一直倾听。”
“可是当我到达这个校门时,哪里找得到你的影子。我等啊等啊,等到最后心已经一片冰凉,现在这些热情与愿望都化作烟云消散了,真是。明明我们说好的,你在校门口等我,你竟然跑到大卫那里去玩了,你心里哪有我的位置?我又怎么能相信你?”
“今后还有更多的困难,要我们两人一起去面对去克服。婚姻是双方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真正到我们能结婚,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好多好多的麻烦要去一一克服,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不怪你,你天天在看书,社会经验很缺乏,可是你多多少少应该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态度出来。这是一种责任,一种承诺,不可以临阵退脱的。今天看来,我的顾虑是对的,连要你多等我一会儿的耐心都没有,我又怎能期待你会为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呢?”
我沉默了。我无言以对。
我不自禁伸出我的双臂,把她那柔软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面庞,夏温柔地倒在我的怀里,再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