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原住民：為什麼好的刻板印象也有問題？從法農的殖民者凝視到Allan G. Johnson的宰制群體逃避指控
2022/03/20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3/21是世界反族群歧視日。所以把我最近在PODCAST上談論的話題內容逐字整理跟大家分享。這集podcast內容主要聚焦在（以愛莉莎莎的影片素材為例）討論正面的刻板印象也會造成的歧視與壓迫，這些提醒，適用於所有以原住民族素材輸出的媒體文字與影像。讓我們一起嘗試建立更友善且消弭族群歧視的社會。
網紅愛莉莎莎的事件，要從她首度在原住民圈被炎上的新聞（2020），她說想要跟「沒有漢化的」原住民約會開始，那時已經掀起一波討論。如今她真的還是拍了一部「跟原住民約會」的影片，我想某種程度她可能也是不屈不撓的想表達她對特定族群身分的喜愛或友善，但用字遣詞和態度上，真的還是有一些可以再修正的地方。
因為每個人的相處經驗，而對一些他僅相處過的幾個人，就貼上這個標籤，我覺得這樣的事情應該是要去自己要謹慎啊，比如說我不可能只遇到一個很小氣的平地人，我就覺得所有平地人都很小氣吧（欸）。你也不會覺得所有的台中人都有帶槍啊（欸）這個叫刻板印象，這叫貼標籤。
再者，愛莉莎莎的所謂約會影片，其實處處還是流露明顯的廣告性質，以樣板化原住民形象來推廣某種觀光行程。這麼高流量點閱的頻道，說的一兩句話都勝過我們這些路人。所以愛莉莎莎和她的粉絲們真的，要愛原住民的話，可以用比較不製造歧視的方法，衷心希望再一起想想，好嗎？
以下摘錄和修改自podcast內容：
有時候要解釋微歧視（microaggresion）我會引用到網紅的行為做例子，就是說，你覺得你沒有惡意，然後你覺得你是在稱讚、表達喜愛，但是為什麼你講的話其實還是有這個歧視的問題。然後我想這就是微歧視的狀況，就是自認是善意正向，但其實還是在複製對某個特定群體的刻板印象或是偏見，例如說出「想跟沒有漢化的原住民約會」，或「原住民男生都很帥」然後畫面上原住民男生都是穿著族服，在表演歌舞的園區，又是唱歌、做愛玉、刻意呈現風土民情之類的「表演」。
從法農的殖民者凝視來思考不對等的權力關係
開始進入我們的正題，為什麼即使是看似「好的」「正面的」刻板印象，也可能會造成問題呢？對原住民族（特定族群）浪漫化投射是什麼樣的問題呢？我們可以從去殖民化思考的經典之一、法農的《黑皮膚，白面具》來思考。
身為社會上相對強勢相對於會有更多資源、更多話語權權的那一方群體中的人，恣意的用自己的想像浪漫化投射在相對少數或是弱勢群體的人身上，當然在法農的那個脈絡裡面，講的是殖民地中殖民者跟被殖民者的關係，好就，反正是在權力不對等的框架之下，權力位階相對高的人把權力會覺得相對低的人浪漫化的想像，其實就是一種殖民者凝視的心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態呢？因為你根本就聽不到對方真正的想法、看不見對方真正的處境，就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在詮釋對方。
「白人把願望投射到黑人身上，表現的就『如同』黑人真有這些願望一般。」
-弗朗茲．法農（Frantz Fanon）。《黑皮膚，白面具》
例如原住民男生就是「很帥」「彈吉他」「唱歌很好聽」「帶你到部落約會」。（愛莉莎莎影片裡面，那個所謂個很帥的原住民男生，的確是一直在唱歌給他聽，我就問～～你要唱幾首啊～～）
那我想應該也會有人質疑說那願意跟愛莉莎莎配合拍出這支影片的族人，是怎麼樣？我只能說，那個影片他就是一個廣告影片，那就是一個要讓人賺錢的影片，是一個商品，這個族群身份被樣板化、被商品化而被消費了。如果普羅大眾是因為這樣的管道而去連結到對原住民的理解，那真的會很可惜。有族人願意去配合這樣的模式，當然我們沒辦法否認，大家都要生存嘛，需要賺錢，可是對一整個族群的這個社會的友善跟理解啊，如果是因為這樣大量複製的刻板印象所誤導的話，真的會覺得相當遺憾啊。網紅才是主導腳本與剪輯和上架與否的一方，我認為要追究的還是這輸出頻道平台本身。
好的刻板印象還是刻板印象
愛莉莎莎拍了這個影片，或者像以前的那些言論、原住民都很棒，很帥，我好喜歡原住民，「當原住民」是多棒的事情，我相信大家身邊也有一些這樣可愛的朋友，就聽到原住民真的會講那些很正面的形容詞，可是其實就算是正面的刻板印象，它還是刻板印象，那刻板印象其實就是會讓被刻板印象的這個群體，尤其是相對少數族群等，受到直接且持續性的傷害，不管是個人心理或社會性的。
第一點就是讓一個人的獨特性消失，被扁平化，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有多獨特的個人生命經驗，結果因為這個刻板印象，他就僅僅視為沒有自己的個性，他就被視為這個族群中的一個。他就只是一個原住民男生，或只是一個布農族女生，然後我們心中就浮現原住民的刻板印象或對布農族的刻板印象。這就是所謂的去個人化（depersonalized）。
第二點，就是你如果相信「正面的刻板印象」，恐怕你也會相信「負面的刻板印象」，因為是一樣的邏輯，你如果相信原住民都很會唱歌，很會跳舞，你可能也會相信原住民都很會喝酒，或其他不好的問題你都會相信。這就是為什麼很多族人啊，或是成長中的原住民青少年還是會因為這個身份而有一些很受傷的時刻，就是因為社會上強化了刻板印象，有人始終是拿這樣的事情在在定義或者評價原住民住名。
所以這就要講到第三點：就算是正面的刻板印象，你會讓族群的群體成員會覺得，自己必須要好像自己就要「承擔囉」。我們常常說的，你覺得原住民都會唱歌，就搞得我們原住民自己出去唱歌，壓力山大了啊，萬一他是原住民卻沒有唱的很好聽，現場的人（包括原住民族人）會投以他憐憫的眼神，「你不是原住民嗎？怎麼不會唱歌？」「你原住民跑步怎麼這麼慢？」這些捏造出來的「共同特質」必須要每一個族群身分的人去承擔承擔的喔，沒有達成這些印象的原住民族人反而自己嗯，好像有點愧疚嗎？有點丟臉？這些東西會很直接的影響到一個人的情緒，還有他在生涯的成長的時候，那種人際社交互動的那些自信心，其實都會有非常直接的影響。
我覺得自己身為原住民，從小聽這樣的言論聽到大，有一些刻板印象，確實我剛好有那些特質，可是我也有不符合那些刻板印象特質的事情，然後沒有好像沒有符合，身邊就會有人顯得，「你這個原住民很特別餒，你怎麼都不會喝酒」
所以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的刻板印象，其實都一樣正在讓被刻板的群體造成傷害。可能有人會說我是在幫助耶！在稱讚耶！是為了讓更多人喜歡原住民！好啦～我們不用被這樣的喜歡，喜歡是真心好嗎，人與人之間相處，還是用真實的瞭解來建立關係嘛。
怎麼回應「我好喜歡原住民喔」？
有人問我說，若是你聽到愛莉莎莎這種話，你要怎麼回？那我可能會回「我也很喜歡！我也很喜歡原住民」（喂）
或者是「我也很喜歡平地人～」（喂）
不過我的意思是說，身為原住民，如果你聽到有人跟你說我也好，喜歡原住民喔，我可能會先觀察一下他是什麼樣的心態講這句話，就是他接下來要聊什麼，那才是關鍵，「我也好喜歡原住民喔，我跟某某部落的當地耆老合作蹲點十年寫了一篇深入的田野調查博士論文，並且把這個榮譽跟部落共享」他接下來講的是這一段我佩服他（笑）（我只是舉例，我只是舉例）或是「我好喜歡原住民喔，我的前夫是布農族」，喔先喝啦！可以陪她聊一下吧！（大笑）
我的意思說，可能要看一些情況，因為看那個對話的脈絡，至少對我而言，我並不是一聽到這句話就暴怒，會想了解一下你講「原住民」是什麼意思？
你講原住民是什麼意思就，比如說我那個好朋友，美國來的怡君，很愛台灣這片土地，當她跟我說「我好喜歡布農族」，然後她不僅主動報考布農族語認證，還一次就考上中級檢定，我怎麼能說她對布農族的愛是虛情假意嗎？我當然不是說考過族語認證等於認同，而是我知道她真找到一種很正確友善族群的方式，去展現那個愛。
這幾天我跟我好朋友聊天啊，聊到愛莉莎莎這個事情嗯，其實我們的結論是什麼，你知道嗎？我們結論是祝福愛莉莎莎真的跟原住民結婚或有原住民的家人，這樣那真的是祝福他，然後或許因為真實的親近真實的愛的關係，他會有一個新的學習或是更深入的瞭解。我不會覺得愛莉莎莎沒資格或不准再碰原住民族主題，這是她的人生，真的希望她有所學習，反省一下她的愛可能會帶來很強勁的副作用，其他部分不予置評。
說我歧視，太沉重！宰制群體逃避指控
當面對刻板印象或歧視的指控時，相對多數優勢的群體的人啊，第一時間是會想否認，「你不要指控我歧視，你用到歧視這個詞太重太大了」，那其實這樣的現象呢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宰制群體逃避指控」，這個概念是出自一個性別跟社會學學者叫做Allan G. Johnson，（《性別打結》的作者），指出當相對多數或相對握有權力話語權掌握的群體的成員，被指控說在歧視相對少數與弱勢群體時，第一時間覺得說沒有歧視我沒有惡意，你是玻璃心，就有這樣想法的有這種行為。
包括什麼呢？
-否認並極小化壓迫（Deny and Minimize）
-譴責被害者（Blame the Victim）
-說成別的（Call it Something Else）
-這樣比較好（It’s Better this Way）
-不是故意的就沒關係（It Doesn’t Count if You Don’t Mean it）
-我是好人（I’m One of the Good Ones）
-厭煩了（Sick and Tired）
來自Getting Off the Hook: Denial and Resistance. Privilege, Power, and Difference
「你們原住民要有自信，就不會擔心被歧視」，「我真的很喜歡參加豐年祭喔！我好喜歡喝小米酒」
有些人，他只是拒絕學習或拒絕對話，拒絕聆聽欸，他就覺得很累，直接逃避這個話題，裝作聽不到或者是就會覺得不要爭論，你們不要當那麼尖酸刻薄、針鋒相對的原住民好不好，因為他只想看到歌舞昇平歲月靜好的原住民，在他的歌舞昇平、歲月靜好的扁平化浪漫化投射原住民的想像裡面，其他額外的討論更深度的論述，他就視而不見。
其實宰制群體指控所指出的這些話術，是對我們所有人的一個提醒，假如說我們想要得到達到一個比較健康的溝通，或許先避免一味否認，而是試著思考對方的感受，有助於不用對立的兩者，有機會成為讓社會更友善的夥伴啊。
以上分享這些資料給大家，目前啦。我的回應就是這樣子，那你可能會很想「我要看到血流成河」！我是覺得是很從自古至今到現在，很多原住民的心這些標籤和汙名所傷的一直在血流成河，所以拜託，讓我們試著去療癒彼此吧。先講到這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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