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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選劇｜《不能相愛的兩個人》──關於「家」的再定義

「家人」一詞對於日本，甚至整個東方社會來說都具有特殊意義，相較歐美國家更重視個人，東方社會總將個人隱沒在集體之中，而人一生中最早包覆自己的集體即是「家庭」。

《不能相愛的兩個人》（恋せぬふたり）敘述兩個無浪漫傾向的無性戀者咲子與高橋嘗試成為家人的故事。近年來，以同性戀情為主軸的故事逐漸突破異性戀主流敘事，甚而也慢慢出現雙性戀的角色，影劇越來越能反映社會中每一個個體的模樣，也試圖理解不同的愛情型態。

然而，要訴說一個「無關戀愛」的故事卻仍然有些困難，因為這對多數觀眾來說似乎有些無趣，連不少類型片都得安插愛情戲，要如何以「無性戀」、「無浪漫傾向」為主題呢？視戀愛為「自然」的人們，該如何理解那些對愛無感，甚至厭惡戀愛、厭惡性的人們？NHK 電視台為了製作本劇，特別去訪問了「無性戀、無浪漫傾向者」，主演也查閱相關資料，希望表演能更加貼合這些人們的狀態。

「無性戀、無浪漫傾向者」尚未被廣泛討論與認識，因此在劇中必少不了與原生家庭、友人的衝突。咲子從小到大都難以融入朋友們對於戀愛的討論，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身邊的人都理所當然地踏上戀愛、結婚、生子的人生旅途，劇中不僅呈現咲子對自身性向的困惑，也暗示人們常樂於窺探甚至指導他人的關係。這一切前提都來自於多數人視「愛情」為必須，即使社會對於戀愛的理解已經從異性戀擴大至其他性傾向，但依舊停留在「人需要愛情」的認知中，因而較難揣摩咲子和高橋的心境。

咲子與高橋的同居生活展現了家人之間應有的尊重，這和咲子與原生家庭的激烈爭吵形成巨大反差。人們一旦建立關係，就容易產生干涉對方的心態，不論是出自善意或單純的控制欲，都使得彼此變得更加緊張與不適，而家人或許又是各種人際關係中最為複雜的。在傳統的觀念中，家人先是訴諸血緣，或者依賴法律、婚姻的聯繫，而「血緣」比起後兩者，有著更加溫柔卻也壓迫的力量。由於對於血緣的看重，親人之間可以毫無理由地包容、原諒彼此，卻也可能毫無道理地要求、勒索對方，再加上長年的相處所累積的各樣紛雜、厚實的情感，使得家人成為難以割捨的存在。

正因如此，當「家人」一詞擁有了特殊意義，且在多數人心裡存有既定想像之後，要再給予「家人」新的定義，便令許多人難以承受。家人的新型態可以透過法律來達成，包括收養和婚姻等等，因此每一次對於法律的修正與更新，幾乎都成了一場革命。

然而咲子、高橋的家庭實驗卻無關血緣或法律，僅是在「意識」上認定彼此為家人，並住到了同一屋簷下。

為了可以快速理解對方，高橋請咲子填寫問卷，但也表明如果題目讓她感到不舒服或不想回答，可以不要回答。因為兩人是暫時性的家人，也從未有交集，因此這是最為迅速了解對方的方式；另一方面，咲子的家人、同事、前男友與她相處了更長的時間，卻從未理解過她。

這裡的癥結點並不在於「無性戀」或「無浪漫傾向」，因為對於他人本就應抱持尊重，而非針對不同性向、性別的人施予不同的應對模式，也許人與人的相處仍會因為個性與想法上的差異而帶來摩擦，但那些都可以經由溝通與磨合來弭平。即使無性戀、無浪漫傾向對多數人來說可能是一個新名詞，只要秉持對他人的尊重，明白社會中本就有各式各樣的人，以及各種不同的人生選擇，便好。

劇中也安排了凡事都可以聯想到戀愛的前男友松崗，以及視婚姻和孩子為必須的妹妹小實，他們對於「無性戀」、「無浪漫傾向」從無法接受到理解的過程中，可以發現本劇十分細膩地處理不同性向間的互相認識。小實即使明白咲子與高橋並非情侶，卻依舊以「姐夫」稱呼高橋，或許在她的認知裡，仍將夫妻視為構成家庭的要素之一，這是她最大限度的接受，以及以自身認知來構析兩人關係的方式。松崗則以偶像團體的分合來理解自己與咲子可以維持怎麼樣的關係。本劇並沒有單純敘述社會的不理解，也沒有試圖建構一個在相處與溝通之後都能互相理解的理想人際，而是讓人們以自己的方式，在不破壞自身價值觀的前提下，也能尊重他人的選擇。

在劇末，編劇又賦予了「家人」新一層意義。一開始「家」是具象的，是擁有血緣關係或因法律、婚姻而成為的家人同住在一起，關心、照料彼此。但本劇後段漸漸揭開高橋的過往，他曾經為了讓奶奶開心而交了女友，最後卻依然無法邁入婚姻，他為了奶奶獨守這間房子，放棄實現夢想的機會，他也習於咲子的陪伴，認為如果他離開了這座房子，他們就當不成家人。

雖然高橋總是認為現今很多概念是被創造出來的，但他似乎也落入了既定的窠臼之中。「具象的家」在人們心中依舊佔有一定份量，實實在在地圈住一家人，因此在東亞傳統社會中，結婚後的男子脫離原生家庭，自立門戶是常見的事，而「分家」不僅指的是家產，也代表著離開原生家庭的住所，甚而連分香火、立祖先牌位等都有嚴謹規範，亦可見具象的家如何聯動、影響抽象的家。而傳統的家族型態裡更存在著針對女性的種種壓迫，諸如無法分家產、不被記載等等，如此不平等也延續到了新型態的家庭：未婚男女同居、無關乎愛情的家人關係中，最先受到輿論抨擊的幾乎都是女性。

面對「家庭問題」，這次換咲子給了高橋新的解答，即使他們沒有同住，依然可以是互相關心的家人，擁有比普通朋友更加親密的、非關愛情的關係，因為之所以成為家人，是因為想擁有依靠，也成為對方的依靠，而若這份關係反倒阻礙了彼此追求幸福，不就適得其反了嗎？「家人」不再需要外在的束縛，也不需要外在的證明，僅需在心底為他標記出一個重要的位置。

《不能相愛的兩個人》挑戰了「無性戀」、「無浪漫傾向」這一幾乎未曾出現在影劇裡，卻實際存在於社會中的議題，呈現人們對於愛與幸福的不同想像，透過激烈爭吵、促膝長談，不強求人們的理解，僅在對白裡闡明他們如何看待世界，因為他們已經擁有了不需要誰認可的自信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