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對有自信的人特別友善的優良社會,就像那些道破人生及社會問題的『直爽』發言和真理語錄獲得高人氣那樣。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人生難題及複雜的社會現象,人們渴望能夠簡單明瞭給出答案的救世主彌賽亞。在他們周圍,有一群為了替脆弱的自己尋求解答而排隊等待的人。他們解析並診斷那些困擾,進而提出解方,就好像自己被賦予了社會醫師的責任。(162)」
讀這本讓我想起之前同為韓國作家寫的《她厭男,她是我女友》內容。兩者主角在既有性別論述社會體系下,皆強調要跳脫這種陳腐的解釋權,重新定義關係,尋找愛的真諦。作者在多邊戀關係論述也可參考《浪女關係》擺脫二人間的感情「束縛」而舉出的多種情況,讓愛的延續不是只有一對一互相牽制。這本書收錄一路以來,作者洪承喜對性的體驗與感受,它不僅是私密的,也是勇敢的。
「女性」弔詭的意義在於它是被對照出來的,是服務是襯托男性而顯現其價值的身份。必須得說,陸續讀關於女性議題書籍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女性主義面對的最大敵人不應該是「男人」,而是對「男性」這概念有意識地抗爭。我所堅稱的想法源自每種身份帶來的壓迫才是我們活著最大的敵人,它可以延伸成種族、宗教、各種倡議社會議題的代表,當然,這只是個近似烏托邦才得實現和解的偉大願景,如果一開始都從此格局說談,抓不到實際論點等於在空口說白話,得不到起步的施力點。
洪承喜的故事集結她經歷的種種性別迥異帶來的凝視,深入思考的遭遇。她從事過性交易,被性侵害的經驗,為何自慰,探索愛之於自己,由此啟發的真正解答是什麼,然後完成了她。
站在性工作者的角度,洪承喜在第四章還原她曾經在工作時見聞,這當中不是只有赤裸裸的性,被追求聲光效果包裝成的AV影像,欲拒還迎,麻雀變鳳凰的戲劇性,不管是對性從業者亦或消費者來說,他們有一致的共識認為背負某些不正常才得藉由消費他人肉體獲得歸屬。即使《紅線》說的是洪承喜自己,她也代表韓國社會的某些人,特別是如洪承喜所說,那群不正常的人們。
洪佩瑜在近期推出一首名叫〈不在一起就不會分開〉的新歌,這首歌在我的朋友圈來回分享,彷彿道出時下青年對戀愛的徬徨與畏懼。確實,倘若愛戀彼此時是那麼愉快,但也同時得面臨分別的可能與之而來的疼痛,對某些人來說,一開始揣著這份愛而不去表明或許也是一種愛的形式。愛真的很煩呀,從來沒有真正的正確答案,我們所奉行的不過是一個共識,但它未必適用於你。這樣說起來是有點虛渺,同於洪承喜有一樣的問題,假使我們面臨注定分離的命運,又是為了什麼而在一起?這時,分開變成絕對不利於自己的生命經歷。在《為什麼不愛了》裡,易洛斯同為這個問題展開討論。答案不謀而合,卻也難以想像地不曉得該如何實踐。與對方相愛,必定投入一定程度信任,這是一場「願意為他人而變得易受傷害」(引用《為》272)的賭注/遊戲(隨便你要怎麼解釋),只要錢財人生安全依然得以保全的前提下,考驗的是人們願意為愛「義無反顧」多少。
「我想即使不承諾『心裡只有你』,應該也能維持彼此信任的關係吧?」(282)不曉得各位對這句話保有幾分相信,我雖然還沒有機會可以真正落實此態度,但我覺得自己正有意地朝這方向前進。我坦然地說實在累了,假使真的被騙,那也就這樣吧,我會努力只讓開心保留在記憶裡就好,沒辦法容納太多悲傷讓體驗戀愛變一件累人的事。
洪承喜的畫,她的思想轉化為文字,在她遠赴印度經歷的心靈洗禮,對我來說那樣的蛻變並不吸引我。我的內心是抗拒這種好不容易用知識建構起的世界,再以難以具有根據的產物重新打造。這不影響我去閱讀洪承喜的故事,試圖在其中找到同為「女性」身份的既視感。我很喜歡這本書是基於洪承喜誠實(而我也選擇一開始就給予信任),必須毫無保留,才能獲得同理,這是兩方的事,也是矯正歧視的開始。
除此之外,在談論性經驗時,我認為洪承喜就像是為我為某部分(我甚至相信是多數)女性發言般,說出那些幽微,作為生理女性才能夠體驗的零碎感受。每一次的性交到底是為了加深感情,亦或成就男性不明所以必須捍衛的男子氣概,還是證明自己夠懂得取悅?「連做愛時都要疏遠對方,繼續努力扮演女性與男性的角色。」(69)這是沒有道理的。然而這般控訴也非絕對。我相信在名為愛的交合,性交不是只是功能性的感受舒適。如果對上述的體驗感到遙遠,那是值得恭喜的事。
如果拿自己跟充滿創傷的受害者來比,我必然是幸運的。首段是針對富有自信的人才會說出口的話,洪承喜不是,不敢說出口的受害者們更是多的是,這些人蜷伏在黑暗中,尋求脫離此境的繩索閱讀洪承喜的文章是一種辦法,更多的經驗分享或傾訴是我現下想到唯一能給予的力量。不把這件事當作偉大,只是因為我們生來都有子宮,必須打一場也許需要耗費一生的戰役。問我有這麼浮誇嗎?我只是認為,即便讀過再多相關的書,社會不時顯現的惡意與無意都還是像根刺抵著自己,使我信仰屢屢受到自我懷疑。這很難一勞永逸,但我能做的也只有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