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種書名,自然就能吸引你的目光,令你流連忘返、再三揣想其中的內容。對我來說,本書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書名引用了金庸《白馬嘯西風》的最後一個段落,恰好也是一直刻印在我心頭的句子。一如確認過眼神,端看這句就能知道作者的偏好某種程度來說是跟自己一致的。
想想自己若是拿起了《現在辭職不嫌早》、《活出自我、開創人生》跟《基金讓我五年五百萬》等等書籍,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接受到了書名的感召,大致就是那樣的情況。
聖母的存在,是為了讓人崇拜或耍賴,不是為了相愛。很多人錯讀了使用說明書,以為在火車站等久一點,高鐵就會來。——P.78
記得去年,吳曉樂的名氣早在《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跟《上流兒童》打得響亮,但這本書卻是我第一次接觸她的作品;才過序章,翻開第一個章節便讓我驚為天人。她的文字纖細、敏銳,觀察入微又帶著一柄鋒利的刃,劃開傷口時毫不留情,彷彿插進腹中轉了一圈之後刀刃上捲、疼痛且致命。同時又有著淡淡的哀憐與嘲諷,使得這些早已存在的現實殺戮憑添了幾分戲謔。
我也曾憎厭我的月經。我用盡千方百計仍只能稍稍緩解經期帶來的痛苦。曾有男人試著要我形容這份感受,我答,如同脊椎被從中抽了一節,有些臟器得不到足夠的支撐於是沉墜,壓迫起妳的下腹,身體全數的肌肉為了應付這位移而過度緊張,不時傳來惱人的痠刺感,最後連頭也無可厚非地泛疼了起來。——P.33
看著她的文字總令人感覺萬分痛快,那些殘忍的晦澀、不平等被一一剖開、鋪平,在陽光底下看上去反而有些滑稽無奈。本想看個幾章就放下,但內容實在有趣得讓我囫圇吞棗一口氣看完。摘錄的標籤貼了又貼,幾乎每一段都想畫線。(但這樣當然是不可以的)21篇散文寫作者身為女性的作者,還有她與她的家人;除了女性在社會中的處境之外,不可不提的是母與女的親暱與對立,橫跨了兩代的故事,著實讓人感觸頗深。
放下書本細細咀嚼箇中情感,我嘆了口氣,曾經自己也是那個跟母親針鋒相對的女兒,我們都在變成大人以後才能懂得母親的難為。
我想是,不應有恨。
部分書摘
想想這真是讓人感傷,我們就這麼領教了。像是學習,走物為狗,翔物為鳥,在街上裸裎著肚腹的為貓,被人渴望的存在為兒子。而我們以上皆非。——P.22
唉,在舊時代的人眼裡女人就不是什麼東西。
懂事、貼心,把別人的為難化成自己的為難,女兒們擅長這麼做,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也期待自己的女兒們模仿她們這麼做。我突然間覺得,這麼苦澀的遊戲,神佛有情,恐怕也想說,別玩了,沒看見玩的人都這樣不愉快麼。——P.27
可不是麼,天若有情天亦老。
很多人問過,為什麼關於女性的文字,不問新舊,老反覆出現三個字:愛自己。難道女人真的如此不經事,連最基礎的自己都愛不好嗎?是的。實情是,相較於愛,我們對於這身分,更常練習的情緒是厭惡。去問每一個女生,妳有多討厭自己,她們會交給妳一整首長恨歌。女人們都很清楚自己五官外貌個性的瑕疵。那是她們一路走來,旁人怕她們「搞不清楚狀況」,好意提醒她們的成果。——P.38
這社會上的「善心人士」何其多。
世人常誤解一件事:僅僅男性特別喜歡折抑女性。絕非如此,打自很小的年紀,我時時見聞,那些坐成一圓桌的女人,如何將一位不在場的女性說得低盡塵埃裡。幾乎每個女生都接受了一套完整且順序儼然的厭女練習。那些教條如同空氣一般,隨著我們的呼吸而深刻地繞行於我們體內,如雙股螺旋般反覆纏捲。女孩們是如此嫻熟於裁切自己,好兌取社會的認同,把自己修得亂七八糟還不夠,也把別的女孩給剪得淚流滿面。——P.39
知己知彼,最為致命。
往事斑駁,不堪推敲與追問。好險「如果」最珍貴的價值,在於其永遠無法存在。有一回受訪,對方提問,「如果你……」我以接近無禮的急促截斷了這問題,說,不,我不接受這問題,因為沒有人見過「如果」,你沒有,我沒有,既然如此,何苦,何必。——P.58
我曾經拿過「如果」開頭的問題去詢問一位朋友的意見,結果她耐著性子給了我差不多如上所述的回覆,故看到時大笑之。
我是到了很晚很晚才得知,很多女孩跟我們一樣,性教育的啟蒙是言情小說。那時書籍分級制度並不完善,處處是無法之境,我們的性幻想則被滋養得亂七八糟。代價有好有壞。言情小說可粗分純與不純(怎麼像是在討論按摩),後者又可細分為小火細滾,中火微滾,跟大火快滾(更像是在討論按摩)。學校裡師長絕口不提的性交畫面,在滾書裡竟有大書特書的待遇,動輒上萬字的篇幅,用字或典雅或唯美,或鮮嗆或辛烈。時常把我們逗得,閱讀時得一邊吞嚥口水,一邊夾緊雙腿,感受竄過全身的微妙電流。一位男性友人跟我招認,自己曾翻過女友借來的言情小說,對於裡頭那樣細細描畫男女之事印象深刻,但他仍靦腆地想糾正,「如驢屌般碩大的陽具」並不多有。——P.64
不論國高中都曾經遇過熱衷於言情小說的同學,讀這一段時也感覺歷歷在目。
我們都太膚淺,以為一個人只要最後得著了愛,就能將功贖罪地抹消她之前所經受的不義,殊不知,那樣子換來的愛,比不愛還危險。尤其是見到別人不必走過深淵,也能相知相守時,很難沒有怨。——P.67
比起波瀾壯闊,還是正常的戀愛就好了。
我們太憧憬「我們」了,好像人跟人放在一起,如同把幼貓雛鸚團在一塊,浮想的畫面多是一片美滿。實則不然,世事多為福禍相倚,沒有白吃的午餐。——P.72
正確的結果從來不只結在新娘的那束捧花上,正果也喜歡落在,察覺自己沒辦法再愛的戀人的門前。……甚至,發生時你並不知曉已經發生,難過的人,只解得出這是「我」的悲劇,非得晚到數年之後,方後知後覺,這原來是「我們」的大喜。好險我的生命中,曾經讓錯的人錯過。負負得正,正果有時需要沉澱,任時光發酵,嘗的時候有些酸濁,卻對身體很好。——P.76
喜歡這段負負得正跟良藥苦口的概念,好的關係有很多種形式,有時我們跟某些人最好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
朋友球的父親,對於自己的婚姻與家庭,只取不給,從不冒風險,非得確認這孩子成了氣候,才彷彿割肉地捨個幾千塊,多數的薪資,都成就了個人的逍遙。家宴上,爸爸的姊姊,姑姑是也,情深意重地跟球的母親講談人生的道理;姑姑說,我這弟弟就是個大孩子,妳給他時間,他會長大的。球把這句話端來請我翻譯,她很想知道,姑姑的意思到底夠不夠意思。我沉默數秒,回覆球,下回請妳務必點石成金,報告姑姑,童婚,是必須根除的陋習。——P.78
這段我每次看都笑死。wwwww
為了維持精神生活上的絕對,許多創作者只能對於物質生活相對了。不只一回,看到創作者坦承自己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上的力有未逮。暴食者有之。酗酒者有之。癲狂者有之。藥物成癮者有之。半夜會孤坐在沙發上自我懷疑者,亦不在少數(越寫越覺得跟某些創作者共處一室,可能是上輩子踢翻他的骨灰罈)。即使創作者看似「沒有在進行一個創作的動作」,也不代表此刻他是可親的。很有可能他的內心搬演著寧靜的風暴。作品與現實中欠缺一個明確的分野,有時戲劇性踰越了作品,侵潤至創作者的現實人生。想到上述種種,不禁冷汗直流,陪伴創作者,何嘗不是苦行一種?且苦行的果往往不是結在自己身上,而是落於鄰地,成全他人之美。創作者在做功,身邊的人則是做功德。——P.222
說得太過中肯以至於我又忍不住大笑之二,創作者真的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