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金融廣場書店顯得十分熱鬧,《家是個張力場》新書分享會前,滿滿的讀者早已坐在現場,期待聆聽晚上的新書分享。
本次活動主持人,亦為本書編輯趙士尊,為本書下個註解:
「人言『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傳神地道出家庭張內力的某種特質。唸經是修行,為的是轉化,換言之,家不只是張力場,亦可視為人生的修練場。『修練』不見得能難解決問題,卻能轉換視角,改變心境,讓家內成員的關係改變,也讓家庭氣氛轉好。
作者夏林清老師當初交稿時以『勁旅行腳』為本書命名,一般人可能很難聯想『行腳』和『家』什麼關係,但對夏老師與本書作者們來說,家庭關係的轉化確實是行走出來的。裡面的作者,除了面對家人的關係、寫出家族的關係,還要各地行走,其實是不容易的,尤其夏老師本人,伴著個案走了幾十年,有太多值得分享的故事很想說給大家聽。」
每一個人的生命也都是經由無限的牽動,而成為現在的樣子,這本書的舖排,就像漏斗般,一層層地看往更大的視野,夏林清老師透過本書,也帶給心理學相關領域的工作者與有興趣者不一樣的視角。
以勞動的視角,讓男男女女出場,就會更瞭解父母的處境
夏林清老師說今天是第一場新書分享會,日後還有許多場,都一定會用行走的精神參加!
夏老師很年輕就參與勞工運動,台灣人很少會跟夏老師一樣,從與工會的合作來談家庭。夏老師說,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個藍領工人的家庭,太太去賣房子,就跟人跑了,留了兩個小孩在家,爸爸突然要身兼母職,問夏老師該怎麼辦?夏老師因而發現,勞工的問題往往也涉及家庭,因此夏老師年輕時就投入家庭工作,1983年薩提爾來到台灣,夏老師就是在中華心理衛生協會中幫忙,進入家庭治療領域。
但夏老師發現,西方治療理論在台灣實況無法相合,工作者看待勞動家庭的家的經驗,要以視「家」為「社會田野」為視角,而非當前歐美式的家庭治療,才可能跟他們一起有效工作。
夏老師的學生很多都出身勞工家庭,很多學生長大以後,可能都和家人失聯了。從社會田野視角,她提醒大家,以一個成年男生、一個女生的眼光來看父母,讓男男女女出場,將能更瞭解父母的勞動處境。
本書第二章〈恨的爆衝與轉化:盈豐行的故事〉作者王淑娟,上台即自剖自己的家,人口眾多,是個有二十個小孩的大家庭。父親60歲,母親43歲時才生下她,是生母親第十個孩子,在往上還有十個同父異母的兄姐。
同父異母的兄弟對家庭資源的分配也會有一些不滿意之處,譬如覺得為何小妹可以受教育,都形容她是「吃鍋中央飯」的人。家中男生講話的方式,也很常口帶髒話,女生講話的方式,則是一股腦將情緒完全倒出。
淑娟小時侯,常常七天才能洗一次澡,上大號要等大家上了三次才能沖掉,以節約能源;家人一定要去殺豬才能平衡家計。窮苦的環境,加上父親在曾長達一年,不斷的打媽媽,甚至還說要脫光衣服拉到街上打,為的是媽媽去裝了避孕器。這些在淑娟小時侯都沒辦法接受,並為此感到痛苦,只能將所有的錯都指向爸爸,對爸爸沒有一個理解的空間。
後來她嘗試將對於爸爸打人的「恨」說出來,反問:「爸爸為什麼會這樣呢?」才開啟了與爸爸對話的過程。拼湊了爸爸的處境痛苦後,才漸漸瞭解他的心情,同時也希望這樣的情緒不要傳承到自己,但仍發現自己的情緒表現也和家庭成員差不多,遇到事情時,常常會埋怨、不斷流淚。到今天,還是必須嘗試要學習轉化情緒。
從前覺得自己的家是不堪一提的家庭,但現在細看家庭,慢慢找出了力量與脈絡,探討自己的家為何會是這樣,開始覺得不能用一個正常或不正常的框架來談這個家,也開始欣賞自身家庭的豐富性。
夏老師回應,淑娟在書寫的過程中,將對爸爸強烈的恨表達出來,也接住了對爸爸的恨。夏老師認為恨是一個尋找出口的情緒,淑娟是二十個小孩中年紀最小的孩子,她仍然在這個家庭長大,情緒的包裏仍在,這種情緒會出現在工作的場合中,在成年的生活中,面對她哭時,允許她的眼淚存在。
透過書寫或言說為父母生命尋找一個可以呼吸、喘息的空間,現世為人
第三章〈勞動父母的家庭帳本:兩個女兒的共振參看〉作者江怡臨發現自己的文章被讀者認為是在撰寫家暴事件,但是怡臨卻不這麼認為。她說,或許爸媽在一起很痛苦,但是將兩個人分開後,就會發現兩個人都各有情緒柔軟之處。
雖然父母過去常有暴力衝突,但爸爸不是一個永遠在家打老婆的男人,他其實也是一個護家的男人;而離婚很多年的媽媽也曾說,如果爸爸中風了,也會去照顧他。他們的心裡都有對方,也會想為對方做些什麼。這種互動不宜用「家暴」來簡化標定。這樣的關係互動若從家暴視框來看,會看不到這個關係裡的親密質地。
幾年前,因爸爸生病,決定接爸爸來與自己、先生一起住,怡臨發現爸爸終於可以放下家計重擔,在家吃饅頭、餵小狗,心裡很欣慰爸爸可以這樣的安養老年。回想起過去,如果當時爸爸掐著媽媽的脖子時,現場目睹的小怡臨走出去不是去買鎮定劑給父母吃,而是去打113家暴專線,之後警察和社工會將爸爸架走,媽媽和自己被抓去安置,現在的爸爸會如何呢?這個男人又要怎麼面對這一生?如何看待自己?女兒又會如何看待這個爸爸?
怡臨並不將自己標定為家暴目睹兒,而是目睹與家人關係被社會框架和重重汙名擠壓到變形的見證者,她見證了被重重汙名擠壓的男女有多麼的苦,而且他們死命的幫小孩劈出一條翻身的路。「我們家太窮了,於是把這個無以言說的苦傳承給我們,還好有一個孩子可以看見他們的困頓,透過書寫或言說,為他們生命尋找一個可以呼吸、喘息的空間,讓他們可以現世為人……」這是怡臨對自己新的看法。
夏林清回應,怡臨的故事,特別能感通台灣60-70年代成年男女的辛苦,工業化的快速與粗暴,個人難以抵擋,小孩也很難不受牽連。怡臨見證這個歷史,如果進入歷史,活在歷史,看事情的視角會出現,也會有轉還的餘裕。
夏老師說,這本書的每個故事都有很多過程,回頭看自己的家時,一定要想成社會性的田野空間。在這樣的家庭出生,也許很多條件不盡人意,也可能不受父母喜歡,但是卻是社會的一個田野,用這個眼光來看,可以跟關係走得很長遠。分離、離婚、和父母脫離關係都不等於這個關係斷了,曾經怒目相對,也不等於情義不在,藉此可以等待轉折的可能。
第八章〈宮廟之子:穿梭於社會底邊的歷史迷宮〉作者范文千,帶著父母一起來參加新書分享會,不多說故事的內容,而先談談完成這個故事對自己的意義。他說,媽媽原本是不想來這個場合,過了三天後,才接到媽媽同意前來的簡訊。
媽媽問文千書中的內容,他怎麼會知道呢?文千說都是媽媽口述寫成的。
許多同樣是社工背景的工作者與學生,在反身回看自己的家庭經驗時,往往只能用簡化的形容詞去勾勒互動過程裡的情緒張力,而無法直面地還原該段經驗的脈絡。而文千,父母歷經了台灣歷經殖民到經濟起、墜的現在,拚了命送小孩去唸書,往上爬,讓孩子可以談戀愛、追求小家庭,有個正當的工作。但是,這卻帶來和父母間一個明顯的斷裂──這樣的小孩,常常很難回頭看父母為他所做的付出。
「我的家庭是宮廟家庭,常常聽前來的民眾訴說他們的家庭狀況。我和媽媽的互動,也常常參雜著神明居中溝通的經驗。但大學時,我跟同學講了宮廟的經驗後,沒有一個人具體問家裡為何會開宮廟。直到遇到夏林清老師,才因她的鼓勵,我講出自己的故事。不然,原本的自己是不敢跟週遭人講這些事的,因為不知道其他人會如何看待。」
當時跟媽媽提起要瞭解外公的事及高雄養父的事,來來回回拼湊出這個故事,過程中一定有很多的痛苦,但還是決定去明瞭家庭中種種張力的歷史來處,帶著痛苦但活得更坦然與明朗。
夏林清回應,文千的追尋路,是日常生活很多接觸點拼湊而成,有時就是不經意聽到,這些東西就進來,引領向前。歷史上有很多事情,父母不管是戰爭、意外、生老病死,經驗的傳達很多時侯是碎片的,但是一個碎片可以看到整體的樣態,有一個情感的動能,往一個地方走去。
夏老師常常跟心理系的學生說,不要上了課,學到一些方法,就直接回家做溝通練習,家是獨特的,家中的東西要慢慢打開,長大成人後才能一步一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