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後,父親和子杏的信用值解凍了,公安打電話來,叫父親去接嘉蕙。
回家的時候,嘉蕙低着頭,本來已經長的頭髮在半個月之內好像神奇地長更長了,凌亂地披散下來,完全看不見臉,感覺像被遺忘在某街角的女鬼。白底散着黃水仙花瓣的雪紡裙變成灰色,皺成一團,裡面的身體瘦骨嶙峋,手腕上的鑽石手鍊不見了。
父親攙扶着嘉蕙回到房間裡躺下,然後替她脫掉身上的衣物,用暖水抺了身,再換上乾淨的睡衣,之後把前一晚就做好了的稀粥加熱,餵着她吃了下去,再讓她躺下來好好睡一覺,整個過程沒有子杏插手的餘地。
之後嘉蕙一直背着房門躺着,床頭櫃旁邊是窗子,父親白天會為她拉開窗簾,晚上再幫她關上,可是子杏從來沒看到嘉蕙對父親這種小動作有什麼反應,房間裡有一種拒絕着所有人的靜默,彷彿是悶在鍋裡的壓力一樣,把想要入侵的人推出去。
子杏負責每天給嘉蕙換新的水,每次她拿着水瓶進去時,嘉蕙都會短暫地把身體轉到另一邊,被子蓋過頭,等子杏把水和藥丸放好,再回到房門前時,她才轉回去又對着窗子發呆。
父親說由得她慢慢恢復吧,聽說子宮切除手術對女人的身體影響很大。
父親復工之後,靠着關係找到莎蓮娜的下落,如他所料,官方不接受莎蓮娜對自己的太太懷孕全不知情的解釋,所以被判了三年的刑期,那是專為歸化民開的法庭,所以案子判得很快,莎蓮娜的 J 國人丈夫和子女都沒有出席,後來丈夫向市政府單方面提出離婚,在異族配婚中,J 國人有絕對的主導權,所以離婚立刻就生效了。
「那莎蓮娜的孩子怎麼辦?」子杏問。
「沒辦法,她是歸化民呀。」父親無奈地說。
莎蓮娜不在,父親把家事都攬上身做,有時子杏會幫他收拾一下,或掃一掃地、抺一抺浴室等等。
家裡變得異常安靜,到了晚上猶甚,子杏總覺得這樣的寧靜很不祥,J 國首都 M 市是個不夜城,即使是子杏住的中產住宅區,晚上也從來不會無聲的,現在卻覺得連外面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定是被圍繞着嘉蕙的那個壓力空間吸了進去。所以當子杏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便會戴上耳機把音樂開到很大聲,有時,她會伸手去摸一摸藏在床底下的那一本書,確定它還在那裡。
那一聲悶響是在兩父女圍着桌子吃晚飯時傳來的,因為住得高,所以任何重物掉在街上的聲音,經過那麼多層樓再傳回來時,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魄力。父親把筷子放下來,那動作不徐不疾,他起身走去嘉蕙跟自己的房間,子杏跟在後面。房裡沒開燈,不過有外面世界的萬家燈火照着,傢具的邊緣都鍍上一層青黃色,嘉蕙不在床上,凌亂的床鋪好像是一個帶罪傳話的使者,它的姿態低到讓人看了就心痛,吃飯之前,父親親手把窗簾關好,現在它向兩邊大開着,彷彿在張開雙臂歡迎你投進夏夜的懷抱,外面濕熱的空氣讓人窒息。
葬禮的禮堂很大,佈置了好多花牌,嘉蕙生前種在陽台上的品種,父親都在靈堂裡重現了,團團圍着靈柩,讓她好像群花蔟擁着的睡公主,嘉蕙的樣子還原得很漂亮,靈柩也是高級品,看得出父親花了不少錢,可是來送別的人卻不多。嘉蕙的母親早年過世,當幹部的父親始終未能夠原諒想非法偷渡出境的女兒,沒有出席,只有一個比她大上十年的姊姊,兩個人沒有很親近也沒有很疏離,這位姊姊帶着她的家人坐在靈堂較後的地方,兩個孩子完全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很快就坐不住開始在堂內開心地跑來跑去玩捉迷藏,姊夫後來看不下去就拉了他們到外面,那位姊姊繼續一個人坐了一會。之後又來了兩個人,是父親的大學朋友,可能其中一個就是之前肯冒險幫他們採買生活用品的人,讓子杏很意外的是有明竟然帶着薇薇一起出現,還穿上黑色的正裝,兩個人看上去一下子成熟了好多,像一對早婚的年輕小夫妻。
子杏不曉得他們從哪裡聽到她家發生的事,嘉蕙的死很不名譽,她跟他們打招呼時,都忍不住覺得慚愧了。有明首先跟她致意,旁邊的薇薇表現得有點彆扭。
「小由說她明天有一場試,不能來。」她說。
「我明白的,那是我的繼母,妳們又不熟,本來你們就不用來的。」
薇薇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別開目光:
「有明說如果是朋友,在妳難過時更應該來看看妳。」
子杏請他們瞻仰遺容,然後安排他們坐下,她心裡想他們對自己已經不是考生一事到底知道多少?至少有明一定知道。靈堂裡冷冷清清,座位都空着,大開的冷氣加上防腐劑再加上濃烈的花香,更強調了這裡是死者的空間,活着的人反而是不速之客。有明和薇薇只坐了一會就起來要走了,子杏送他們出門時眼睛掃了掃周圍一眼,發覺嘉蕙的姊姊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了。
葬禮過後一個星期,她啓動了BlackLumen──亦即是阿誠──傳給她的『蘋果』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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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