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伊甸的天空(十七)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半個月之後,父親和子杏的信用值解凍了,公安打電話來,叫父親去接嘉蕙。
回家的時候,嘉蕙低着頭,本來已經長的頭髮在半個月之內好像神奇地長更長了,凌亂地披散下來,完全看不見臉,感覺像被遺忘在某街角的女鬼。白底散着黃水仙花瓣的雪紡裙變成灰色,皺成一團,裡面的身體瘦骨嶙峋,手腕上的鑽石手鍊不見了。
父親攙扶着嘉蕙回到房間裡躺下,然後替她脫掉身上的衣物,用暖水抺了身,再換上乾淨的睡衣,之後把前一晚就做好了的稀粥加熱,餵着她吃了下去,再讓她躺下來好好睡一覺,整個過程沒有子杏插手的餘地。
之後嘉蕙一直背着房門躺着,床頭櫃旁邊是窗子,父親白天會為她拉開窗簾,晚上再幫她關上,可是子杏從來沒看到嘉蕙對父親這種小動作有什麼反應,房間裡有一種拒絕着所有人的靜默,彷彿是悶在鍋裡的壓力一樣,把想要入侵的人推出去。
子杏負責每天給嘉蕙換新的水,每次她拿着水瓶進去時,嘉蕙都會短暫地把身體轉到另一邊,被子蓋過頭,等子杏把水和藥丸放好,再回到房門前時,她才轉回去又對着窗子發呆。
父親說由得她慢慢恢復吧,聽說子宮切除手術對女人的身體影響很大。
父親復工之後,靠着關係找到莎蓮娜的下落,如他所料,官方不接受莎蓮娜對自己的太太懷孕全不知情的解釋,所以被判了三年的刑期,那是專為歸化民開的法庭,所以案子判得很快,莎蓮娜的 J 國人丈夫和子女都沒有出席,後來丈夫向市政府單方面提出離婚,在異族配婚中,J 國人有絕對的主導權,所以離婚立刻就生效了。
「那莎蓮娜的孩子怎麼辦?」子杏問。
「沒辦法,她是歸化民呀。」父親無奈地說。
莎蓮娜不在,父親把家事都攬上身做,有時子杏會幫他收拾一下,或掃一掃地、抺一抺浴室等等。
家裡變得異常安靜,到了晚上猶甚,子杏總覺得這樣的寧靜很不祥,J 國首都 M 市是個不夜城,即使是子杏住的中產住宅區,晚上也從來不會無聲的,現在卻覺得連外面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定是被圍繞着嘉蕙的那個壓力空間吸了進去。所以當子杏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便會戴上耳機把音樂開到很大聲,有時,她會伸手去摸一摸藏在床底下的那一本書,確定它還在那裡。
那一聲悶響是在兩父女圍着桌子吃晚飯時傳來的,因為住得高,所以任何重物掉在街上的聲音,經過那麼多層樓再傳回來時,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魄力。父親把筷子放下來,那動作不徐不疾,他起身走去嘉蕙跟自己的房間,子杏跟在後面。房裡沒開燈,不過有外面世界的萬家燈火照着,傢具的邊緣都鍍上一層青黃色,嘉蕙不在床上,凌亂的床鋪好像是一個帶罪傳話的使者,它的姿態低到讓人看了就心痛,吃飯之前,父親親手把窗簾關好,現在它向兩邊大開着,彷彿在張開雙臂歡迎你投進夏夜的懷抱,外面濕熱的空氣讓人窒息。
葬禮的禮堂很大,佈置了好多花牌,嘉蕙生前種在陽台上的品種,父親都在靈堂裡重現了,團團圍着靈柩,讓她好像群花蔟擁着的睡公主,嘉蕙的樣子還原得很漂亮,靈柩也是高級品,看得出父親花了不少錢,可是來送別的人卻不多。嘉蕙的母親早年過世,當幹部的父親始終未能夠原諒想非法偷渡出境的女兒,沒有出席,只有一個比她大上十年的姊姊,兩個人沒有很親近也沒有很疏離,這位姊姊帶着她的家人坐在靈堂較後的地方,兩個孩子完全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很快就坐不住開始在堂內開心地跑來跑去玩捉迷藏,姊夫後來看不下去就拉了他們到外面,那位姊姊繼續一個人坐了一會。之後又來了兩個人,是父親的大學朋友,可能其中一個就是之前肯冒險幫他們採買生活用品的人,讓子杏很意外的是有明竟然帶着薇薇一起出現,還穿上黑色的正裝,兩個人看上去一下子成熟了好多,像一對早婚的年輕小夫妻。
子杏不曉得他們從哪裡聽到她家發生的事,嘉蕙的死很不名譽,她跟他們打招呼時,都忍不住覺得慚愧了。有明首先跟她致意,旁邊的薇薇表現得有點彆扭。
「小由說她明天有一場試,不能來。」她說。
「我明白的,那是我的繼母,妳們又不熟,本來你們就不用來的。」
薇薇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別開目光:
「有明說如果是朋友,在妳難過時更應該來看看妳。」
子杏請他們瞻仰遺容,然後安排他們坐下,她心裡想他們對自己已經不是考生一事到底知道多少?至少有明一定知道。靈堂裡冷冷清清,座位都空着,大開的冷氣加上防腐劑再加上濃烈的花香,更強調了這裡是死者的空間,活着的人反而是不速之客。有明和薇薇只坐了一會就起來要走了,子杏送他們出門時眼睛掃了掃周圍一眼,發覺嘉蕙的姊姊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了。
葬禮過後一個星期,她啓動了BlackLumen──亦即是阿誠──傳給她的『蘋果』程式。

礙於版權問題,希望大家不嫌棄,登入《鏡文學》繼續免費觀賞(用 Apple / Google / Facebook / Weibo 戶口均可),如果你不想用個人戶口,也可以私訊我喔,我會另外安排你登入的~~你們的閱讀和支持會為本人帶來很多鼓勵!喜歡作品的話,別忘了要多拍手、訂閱和追蹤喔!
第十七章全文
即將進入廣告,捲動後可繼續閱讀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avatar-img
22會員
90內容數
你好!我是高原萬里。香港人,好遊牧,旅居英國。 因為不想繼續因為生活而遠離文字,現在又努力重新執筆中,散文漫畫書影評等等,其中最喜歡寫的還是小說。寫着寫着,發覺作品的種類太多了,要找起來不容易,所以利用這專題作為結集。 希望你們會喜歡我的作品!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高原萬里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崔領導對我們好好呀,我們吃得飽穿得暖,這裡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差,也許自由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吧。
妳平時只可以在枱底下用暗號跟別人說的話,現在可以用口講出來,除了我和阿誠之外,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也不會留下記錄,稍後也不會有人向單位打小報告,這叫做『自由地說話』,明白嗎?
監禁一個星期後,子杏被釋放。在拘置所的接待處等她的父親,頭髮都是油垢,雖然眼睛附近已經開始消腫,但臉上還留有瘀傷,看來被打得很厲害。
J 國每年都有很多人利用各種方式偷渡出境,當中不只是罪犯或異見人士,還有很多平民,所以政府在各路線上安放了不少秘密公安,都裝成是要幫你偷渡的樣子,你一實行他們就當場把你逮捕⋯⋯
在他看來,今年前來J國朝貢的使節團明顯地比往年少了許多,他記得他年輕時,朝貢的列隊可以從領䄂廳一直延伸出來,把貫穿首都南北的幹線道路擠得水洩不通。夾道會灑下大量彩帶,一些小國還會帶來穿着傳統民族服裝的小學生,沿途又歌又舞的來討 J 國人歡心,好不熱鬧。
本來公安只是用手推開他,男人卻開始揮起拳頭作勢要打人,公安就拿出電槍來,可是電槍還沒碰到男人,他就倏地眼睛失焦全身僵直臉色發青,這樣過了半分鐘後,他才回過神來。安靜下來的男人先是看了一遍周圍的人,眼睛不其然跟子杏碰上時,她倏地感到背脊一陣寒意──男人的眼神跟之前不同了,那是一雙知情者的眼睛。
崔領導對我們好好呀,我們吃得飽穿得暖,這裡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差,也許自由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吧。
妳平時只可以在枱底下用暗號跟別人說的話,現在可以用口講出來,除了我和阿誠之外,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也不會留下記錄,稍後也不會有人向單位打小報告,這叫做『自由地說話』,明白嗎?
監禁一個星期後,子杏被釋放。在拘置所的接待處等她的父親,頭髮都是油垢,雖然眼睛附近已經開始消腫,但臉上還留有瘀傷,看來被打得很厲害。
J 國每年都有很多人利用各種方式偷渡出境,當中不只是罪犯或異見人士,還有很多平民,所以政府在各路線上安放了不少秘密公安,都裝成是要幫你偷渡的樣子,你一實行他們就當場把你逮捕⋯⋯
在他看來,今年前來J國朝貢的使節團明顯地比往年少了許多,他記得他年輕時,朝貢的列隊可以從領䄂廳一直延伸出來,把貫穿首都南北的幹線道路擠得水洩不通。夾道會灑下大量彩帶,一些小國還會帶來穿着傳統民族服裝的小學生,沿途又歌又舞的來討 J 國人歡心,好不熱鬧。
本來公安只是用手推開他,男人卻開始揮起拳頭作勢要打人,公安就拿出電槍來,可是電槍還沒碰到男人,他就倏地眼睛失焦全身僵直臉色發青,這樣過了半分鐘後,他才回過神來。安靜下來的男人先是看了一遍周圍的人,眼睛不其然跟子杏碰上時,她倏地感到背脊一陣寒意──男人的眼神跟之前不同了,那是一雙知情者的眼睛。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自那日苡清坦誠心跡後,承洋的防衛、習慣性的面具也慢慢在妹妹面前卸下。他零碎的開始講述隨尹氏夫婦移居故鄉後的心聲。苡清聽得心疼,只頻頻拉著哥哥的手,想給他些力量。   原來,她眼裏依舊如昨的孩子王和任何人都無法真正親近。   原來,他仍停留在那場大火的噩夢裏沒有走出。   原來,哥哥只
  苡清隨哥哥安頓下來。   這是間兩房兩廳的小公寓,環境算得上清幽,附近治安也不錯。承洋將自己原本作為書房那室草草收拾一番,先讓苡清能有地方安睡,想日後再慢慢整理。他眼神閃爍,侷促不安,根本不記得妹妹原是今天就到,居然讓她一人獨自在陌生的國度摸索他的住處,男人既羞愧又自責,完全不敢直視
  雲貞沉默的處理父親身後事,安排喪儀,蕙蘭折著紙蓮,雙眼空洞無神。苡清執拗的撥著哥哥電話,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那頭有人接聽,卻是尹叔叔。她呆板無起伏的聲線告知喪期,便不再多言掛斷。   少女並不知道承洋自聽到楊青雲病情後,大火的驚惶噩夢又再次襲捲了他的夜晚。   尹氏夫婦得知好友病
Thumbnail
竹君在得知母親的狂言後,是氣得不清。冬貴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們姊妹的身世,聽到張琴自私的言論,也不由得一直搖頭。 竹音冷靜下來,她很快的找了一個律師,向他諮詢她們目前遇到的情況。 在得知可以向法院申請“拒絕扶養義務”後,竹音便開始與張琴對簿公堂。 因張琴每次匯款都是打給外婆,還有當初離婚她拿
Thumbnail
就在竹君去香港發展後,台灣的竹音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獨,她好像又回到了九歲那年…父親與繼母陸續跳樓時候。 竹音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麽的依賴妹妹,她在沒有通告的日子獨自在家,感覺空氣都壓抑的讓竹音快要窒息。 貴叔礙於孤男寡女,也不好經常去找竹音。 直到有天貴叔在下戲時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新的關係在蘊釀 #清明節 #樹葬 #人走了就走        那天,連怡君跟同部門的已婚男同事「民澤」倆人在茶水間聊「生老病死」的議題,「民澤」強調他身後「人走了就走」不買塔位去徒增後代的負擔。女孩對此似乎產生「共鳴」,所以也大方的透露母親安放在那個軍人公墓的樹葬園區,然後環境很優雅、自然,也有
Thumbnail
剛過晚間的11點。婕媛吃過東西後,也躺在病床上睡著了。 『有珍…… 』家駒輕聲地喊著。 家駒躡手躡腳地走到有珍旁邊,深怕吵到睡著的婕媛。 『什麼事啊?』有珍回答。 『我跟英吉出去一下,婕媛就拜託妳了。』 『啊,不會吧?你們兩個都要出去…… 』
Thumbnail
當王石清下好決定之後,家裡突然間變的風平浪靜,連工作上的小狀況都消失了,早晨用餐完和兩個孩子們交帶昨天的夢境,看著他們一臉驚訝的模樣也就不意外了。   王美瑜確實有點被父親的決定給驚醒,王錦誠不作任何表示,只要不要強迫人冥婚,他都沒有任何的意見。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自那日苡清坦誠心跡後,承洋的防衛、習慣性的面具也慢慢在妹妹面前卸下。他零碎的開始講述隨尹氏夫婦移居故鄉後的心聲。苡清聽得心疼,只頻頻拉著哥哥的手,想給他些力量。   原來,她眼裏依舊如昨的孩子王和任何人都無法真正親近。   原來,他仍停留在那場大火的噩夢裏沒有走出。   原來,哥哥只
  苡清隨哥哥安頓下來。   這是間兩房兩廳的小公寓,環境算得上清幽,附近治安也不錯。承洋將自己原本作為書房那室草草收拾一番,先讓苡清能有地方安睡,想日後再慢慢整理。他眼神閃爍,侷促不安,根本不記得妹妹原是今天就到,居然讓她一人獨自在陌生的國度摸索他的住處,男人既羞愧又自責,完全不敢直視
  雲貞沉默的處理父親身後事,安排喪儀,蕙蘭折著紙蓮,雙眼空洞無神。苡清執拗的撥著哥哥電話,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那頭有人接聽,卻是尹叔叔。她呆板無起伏的聲線告知喪期,便不再多言掛斷。   少女並不知道承洋自聽到楊青雲病情後,大火的驚惶噩夢又再次襲捲了他的夜晚。   尹氏夫婦得知好友病
Thumbnail
竹君在得知母親的狂言後,是氣得不清。冬貴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們姊妹的身世,聽到張琴自私的言論,也不由得一直搖頭。 竹音冷靜下來,她很快的找了一個律師,向他諮詢她們目前遇到的情況。 在得知可以向法院申請“拒絕扶養義務”後,竹音便開始與張琴對簿公堂。 因張琴每次匯款都是打給外婆,還有當初離婚她拿
Thumbnail
就在竹君去香港發展後,台灣的竹音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獨,她好像又回到了九歲那年…父親與繼母陸續跳樓時候。 竹音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麽的依賴妹妹,她在沒有通告的日子獨自在家,感覺空氣都壓抑的讓竹音快要窒息。 貴叔礙於孤男寡女,也不好經常去找竹音。 直到有天貴叔在下戲時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新的關係在蘊釀 #清明節 #樹葬 #人走了就走        那天,連怡君跟同部門的已婚男同事「民澤」倆人在茶水間聊「生老病死」的議題,「民澤」強調他身後「人走了就走」不買塔位去徒增後代的負擔。女孩對此似乎產生「共鳴」,所以也大方的透露母親安放在那個軍人公墓的樹葬園區,然後環境很優雅、自然,也有
Thumbnail
剛過晚間的11點。婕媛吃過東西後,也躺在病床上睡著了。 『有珍…… 』家駒輕聲地喊著。 家駒躡手躡腳地走到有珍旁邊,深怕吵到睡著的婕媛。 『什麼事啊?』有珍回答。 『我跟英吉出去一下,婕媛就拜託妳了。』 『啊,不會吧?你們兩個都要出去…… 』
Thumbnail
當王石清下好決定之後,家裡突然間變的風平浪靜,連工作上的小狀況都消失了,早晨用餐完和兩個孩子們交帶昨天的夢境,看著他們一臉驚訝的模樣也就不意外了。   王美瑜確實有點被父親的決定給驚醒,王錦誠不作任何表示,只要不要強迫人冥婚,他都沒有任何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