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天氣晴。
樓又風一行人一路向北,沿途走走停停,一會兒放新婚燕爾的小兩口下車去踏青,一會又讓鐵鉉帶著朱沂楠去臨風聽蟬唱,時不時還要讓玄虛去化個緣、讓朱棣去訪個好友之類的,走了快一個月,總算出了塞外,來到了北原。
那略帶著潮濕的風,從遠處吹來,掃動大地,將馬車上的帷幕輕輕吹動。無數年來草原上的青草一代代繁衍,彌漫北原;可那風卻是恆古不變,一次次地吹來。在帶著青草香的微風輕拂下,樓又風的心裡忽然有一股極為強列的興奮與喜悅油然而生。與其說這股興奮感是來自於樓又風本身,不如說是來自於這具身體的前任主人「樓察」的本能與記憶。這感覺強烈地渲染了樓又風的心情,給了他兩世為人都不曾有過的喜悅與滿足──「我到家了!」
心有所動,手上也不免快馬加鞭了起來,車內的夢兒與寧雨馨感受到了馬車的忽然加速,不由得驚呼了一聲。一旁的朱能、朱棣等人見到滿臉笑容的樓又風忽然加快了速度,也跟著催促馬匹,加速跟了上去。
趕了大約二十餘里,已經差不多中午了。朱棣刻意騎到樓又風旁說道:「樓兄弟,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了呢?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個時節前面應該會有一個小部落,咱們可以先過去歇歇腳,也好探聽一下要去哪裡尋你父王。」
「大哥所言甚是!就這麼辦吧!」樓又風點頭道。
較小型的部落並不會固定出現在哪裡,而會視季節、水草的豐美程度、有無戰事而遷徙。對有在塞外行商的人來說,依照季節、水草生長等條件來判斷自己與下一個部落大約距離多遠則是非常重要,甚至是攸關性命的,故此朱棣有辦法下此判斷並不出奇,樓又風也就信了。
果然一行人不過才再走了小半個時辰,就進了他們入北原後第一個拜訪的部落。
有行商經驗的朱棣打頭陣,再來是道衍、玄虛並騎而行,再接過來才是兩輛馬車,最後由朱能壓陣。朱棣進了大約由幾十個蒙古包組成的小部落裡後,下馬四處張望,不一會兒就面露喜色,高聲招呼道:「前頭的可是脫脫安答?」
「正是脫脫!朱棣安答,是你嗎?」聽到朱棣洪亮的聲音,一名看起來眉清目秀、正在蒙古包前與一名婦女交談的黝黑青年轉過身來,滿臉喜悅地朝朱棣揮手。
「哈哈!脫脫安答,別來無恙!」朱棣迎向前去,拍了拍脫脫的肩膀,瞥了一眼後者身後大腹便便的婦女與蒙古包哈哈笑道:「哈哈!三年不見,脫脫安答你也成家立業啦!恭喜恭喜!」
「哈哈!是啊!咱有了自己的牛羊,女人的肚子裡也有小崽子了,套你們漢人的話來說確實是成家了。」
「來來!脫脫安答,我給你引見幾位好朋友。這一位是樓察兄弟,他也是北原人;這位則是我前兩年才遇見的好朋友──朱能兄弟……」朱棣為身後眾人一一介紹了一番後,隨即續問道:「脫脫安答,我這位樓察兄弟想要去參加八月的那達慕大會,你可知道我們該去哪裡?」
「喔!樓察兄弟要去嗎?」脫脫打量了樓又風幾眼,低頭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朱棣安答,不是我不夠義氣,實在是我家女人下個月就要生了,走不開,沒法子帶你們去王廷。不過,這兩天倒是會有大汗派下來的人來部落裡。我回頭求求我爹,讓他將送上禮品的隊伍換幾個下來,你們就跟著一起去王廷,你看可好?」
「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脫脫安答,咱沒喝到你的喜酒,這兩天你可得都補給我們啊!哈哈!」朱棣聞言大喜,順勢提出留下的請求。
「那有什麼不行的?諸位兄弟都是一樣,今晚不醉不歸!」脫脫豪氣說罷,轉過頭對著他妻子吩咐了幾句,便舉起手來大聲招呼了幾個年輕人過來,要他們去給樓又風一行人搭出蒙古包來。
「大哥,那位脫脫兄弟是?」見脫脫轉身去張羅營帳,朱能趁隙問道。
「脫脫是這個部落的少族長,幾年前我跑商的時候曾救過他一命,之後我也去尋過他幾次,一直到在霸州定下後我才與他斷了聯繫。脫脫是一個心思縝密又夠義氣的人,這幾天叨擾雖說有點不好意思,可也是不錯的選擇。」朱棣回答道。
樓又風在旁聽著,心下卻在思索這脫脫是否是元朝時的名相脫脫。雖說時代已有所差距,可據軒轅先前所言,有很多其他時代的名臣將星都被蚩尤拘入了這場棋局之中,就算多了一個脫脫或是金兀朮好像也不會太奇怪。
只是,不管此脫脫是不是彼脫脫,好像也都沒辦法被他拐帶到身邊加入戰局。畢竟人家的老婆也都大腹便便了,而人皇發難的日子卻很有可能不到一年了……不管如何,那時初為人父的脫脫根本算不上戰力啊……
當天晚上,整個部落的人因為知道少族長的救命恩人來了,載歌載舞、烤牛烹羊,營火旁大大小小的人影閃動,一邊有幾個不服輸的年輕小伙子找朱棣、朱能掰腕子、拼酒量:另一邊有幾對年輕男女跟著寧雨馨、夢兒主僕被玄虛唬得一愣一愣的;老族長和幾個族老則與道衍相談甚歡;最好玩的當屬鐵鉉與朱沂楠這對歡喜冤家。酒量不大的鐵鉉不過喝了半碗,就被馬奶酒的猛勁給弄得酩酊大醉,站都站不穩,只能爬著要回營帳。可要命的是,他爬的是朱沂楠的營帳……想當然耳,眾人見他才剛爬進去就被羞紅著臉的朱沂楠一腳踢出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滾到了營火旁,衣帶沾染上了火星,登時燒了起來,哇哇大叫。眾人只得一邊忍笑,一邊想辦法幫他把火給滅了。
整夜熱鬧非常,樓又風喝到不省人事才被寧雨馨拖回帳裡去睡。
是夜,賓主俱歡。
第二天清晨,樓又風捧著強烈疼痛的腦袋掙扎著起床,走出營帳希望吹吹風,看能不能好一點。不過走出營帳十來步,就看見道衍與脫脫對坐在另一張營帳外下著棋。湊到前頭一看,樓又風才發現他們下的並不是圍棋或是象棋,而是一種極為類似動物棋或是西洋棋的棋類。
「這……是什麼棋啊?」
「呵呵!樓察兄弟酒量不錯啊!起得還真早!我與大師正下的這棋是咱們草原自個兒的象棋。兄弟怕是自幼便待在漢地久了,才一時沒認出來吧!」脫脫笑著與樓又風打招呼。
「正是如此!貧僧早年未出家時也曾聽聞過這特殊象棋的名號。今天好不容易才來到北原,今早一起來便纏著脫脫施主要下下看呢!」道衍也是恬靜地笑道,頗有一副出世高人的風範在。
問了問這象棋的要點,樓又風才知道原來這所有的棋子,如:帥(可汗)、獅子、虎、馬、駱駝、車、兵卒(羊或鹿),都像它們主人—游牧民族們一樣,可以自由地走動和流動,在棋盤上不僅縱橫可行,還能斜路殺來,更可左右奔襲,前後進退。帥不僅是一方的統帥,同時也是一個最為強壯的戰士,它能吃掉來犯之敵,也可以沖殺過河。它有時被將死在大本營裡,有時被將死在敵方的陣營中。士(獅子和虎)保護帥,但關鍵時刻可以殺入對方的大本營。象(駱駝)不僅斜路奔襲,還可以過河殺敵。馬亦同中國象棋的馬,走日字但沒有拐腳,可以自由馳騁。兵卒(羊或鹿)直進斜吃,一旦衝到敵方陣營底線,就成了無力獅(也就是一次只能走一格的獅子或老虎),其晉升和提拔是由戰功所獲的。這也反映了草原民族自古以來的兵略和遊戲規則。
看了兩局,好不容易搞清楚了下法,樓又風不知不覺就忘記了頭痛。畢竟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以來,還是頭一遭有機會跟別人下棋、玩遊戲,他也就說了要玩。道衍眼見如此,也就很是優雅地起身離座,讓他與脫脫對個幾局。
不過下個兩三局,就已經天色大白、日上三竿。
「哈!將軍!」樓又風總算在第三局上將脫脫逼上了死路,不過脫脫也是早有定計,一句「別高興得太早!」,手裡獅子一挪,不但解了將軍之危,還反過來吃掉了樓又風那頭無力獅。
「啊!可惡啊!好!沒關係,我再想想!」樓又風眼見自己好不容易才營造出來的將軍竟然被脫脫這麼輕描淡寫地化解掉了,有點洩氣,卻又立即重新打起了精神,繼續思索下一步的進攻計畫。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樓又風像是被點醒了一般想起了用馬!
不過十幾步,雙馬勢成,再次將軍。
「將軍!」樓又風高興說道。
「等等!這局算和局!」
「和局?怎麼行啊?不是都說草原上的漢子們最乾脆、最豪爽的嗎?」
脫脫壞笑,指著樓又風身後邊。
樓又風轉頭看向身後,只見有幾十騎正騎進部落裡,當頭那人腳跨一匹紅馬,高大魁梧,好一個草原好漢。在其身後則有一人撐著一桿大棋,上頭繡著一頭孤傲的蒼狼,好不威武。
「久忽邪大人,遠來到此,真是辛苦您了。」脫脫起身往大漢迎去,行了個禮,便邀了久忽邪往前者父親的營帳走去。途中經過樓又風與道衍,脫脫也就順便介紹道:「大人,這位是道衍大師,這位則是樓察兄弟。兩位,這位是當今大汗的女婿──『燎原火馬』久忽邪大人。」
「還燎原火咧?他當他是趙雲啊!不過話說回來…大汗的女婿?也就是說他跟我也算有親戚關係囉?」樓又風心下暗忖,想起了先前還在北原時自己這具身體似乎真的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姊姊和一個小他一歲的妹妹,只是不知眼前這名年約二十三、四歲的男人娶的是姊姊玉珈(草原話:月亮之意),還是妹妹伊莉莎(意指玫瑰)就是了……
如果脫脫所言非虛,那他與這久忽邪就確確實實存在著親戚關係,再加上眼前科能圖「無子」的狀況,身為大汗女婿的久忽邪就是汗位的幾名強力競爭者之一。所以說,樓又風要是在去到蒙古王廷之前就不小心暴露身份的話……「後果堪慮……不行!先去交待他們幾句,免得暴露了身份,迎來滅頂之禍啊!」思及此處,樓又風轉身就走,不過道衍很快就喊住了他。
「樓施主,怎麼了?」
「大師,我現在很危險啊……」樓又風壓低聲音,悄聲說道。
「你很危險,為什麼?」玄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頭來,大聲嚷嚷著。
「閉嘴!」樓又風又急又氣,已經不打算去計較這老道士究竟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只想趕緊叫他閉嘴。不過事與願違的是,這可愛的老壽星非常不識時務地吵了起來:「師姪啊!你怎麼這樣跟自己的師叔說話咧?貧道只不過是出於關心問個兩句,你就兇我!今天貧道倒真想知道你到底哪裡很危險了!說啊!快說啊!」
樓又風一邊恨不得把這老道士拖去暗巷中毒打痛扁一頓,一邊強壓怒氣擠出笑臉來望著原本走遠卻折返回來的久忽邪與脫脫兩人。
「樓察?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久忽邪停在樓又風身前兩步處,細細打量了後者兩眼後,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瞞不下去了……身為我的姊夫或妹夫,他沒理由不知道我的名字……可惡……就到此為止了嗎?」樓又風非常不甘心,因為將心比心,自己若是久忽邪,也絕不會讓自己活下去來跟他爭汗位的,更何況是這個一看就知道絕不好惹的久忽邪?
但就在此時,玄虛眼睛一瞇,道衍則是暗自心懍,因為一道極為微弱的紫光忽然從天而降,激射入了久忽邪的額頭。久忽邪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睛一閉,復又睜開,其眼裡的瞳仁裡便多了一抹紫芒,開口說道:「嗯!我想到你是誰了。脫脫,可不可以借我一頂營帳,我有點事情要與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