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羅普洛斯
距離我認識安哲羅普洛斯差不多十年多一些,他的片之難找,我唯一取得的只有那組三合一的DVD組合片單與不知道為何大特價只賣99元的永遠的一天。
只是十年過去,永遠的一天被我和曾經的友人Y戲稱是永遠沒有看完的一天,我們挑戰過至少三次,每一次都在不同的時刻倒下,在婚禮的舞踏會、在長鏡頭的霧裏,我還記得那時Y常常來我家一起看電影渡過炎夏,那時我還未搬離那個隨我整個生命意識共同長成的六樓。
有時我會回想自己學生時期到底是不是一個奇怪的人,比如說如果我是一名教學者,聽見高中年紀的學子最近興奮買下的DVD是黑澤明精選集、喜歡聽的音樂是四十年前的平克佛洛依德與瑞典的前衛金屬、寫完考卷看著的小說是邱妙津的鱷魚手記,那時候智慧手機漸漸冒出頭,下課時間幾個人圍著唯一拿著iphone4的同學,那是男生們還願意在下課的十分鐘去打球的歷史傳說。
我透過邱的小說認識了安哲羅普洛斯,不僅是邱總會在她的文學與日記中引用安那接近詩句的語言,我甚至至今都能毫無思索地記起那些詩言——「我祝您幸福健康,但我不再能完成您的旅程,我只是個過客。」
過於飽滿的無垢祝福從哀淒的脈壤隆起。
雖然寫日記這件事不是從遇見邱才開始,但邱的文學確實如深海暗流般攪動了我的整個生命,比如我開始如一個苦行僧般的篆刻我的日子與情緒史、比如我試著體會四百擊最後一幕的回望、比如我意識到自己就是另一個憂鬱貝蒂,寧願戳瞎自己的眼睛在不能愛的世界裡流淚。
試著理解詩學那無法言擬的狀態,試著用審美的角度來審視自己可能無法完全免於悲傷的青春,苦澀的學生時期。
直至上週我才真真正式地看完了安的《霧中風景》,不僅是這因為這部也是邱與小詠之間時常提到的詞彙,wiki上的劇情簡介寫著一對姐弟為了尋找父親決定朝向德國展開一場公路之旅,光是看著路途上的種種敘述就直接落淚。安哲羅普洛斯生於希臘,自小父親在共產主義的籠罩下成為政治犯,屍首下落不明,而安的電影似乎永遠圍繞在一種無盡無止的追尋、父親、與希臘的獨特的霧景與政治衝突上,安即使拍了一輩子的電影,卻好像他一輩子都在拍同一種電影、一輩子都在拍同一部電影。這種無限卻無能接觸到一的永恆過程,一種對真理與愛的追求實在浪漫地令人崇拜。
安的電影中有許多超現實的迷幻時刻,從海中吊起猶如創世紀卻沒有食指的手腕雕像、哭泣的新娘從餐廳裡逃到一旁有著瀕死馬匹的雪地裡,這類事件幾乎毫無邏輯,卻異常詩性地降落現實,好似一切都是一個朝向破朽的過程,即使最後只是與一顆大樹擁抱在曖曖的薄霧中。
生活走到一個年紀開始無法任性地將影展當巷口超商在進出,但今天還是默默訂下文學閱影展六個場次,以一個上班族極限挪移時間的方式。領票的時候看著光點的影展大圖書出板上幾乎八成都完售了,包含所有場次的鸛鳥踟躕,我想也許有不少人跟我一樣是透過邱走到了這裡,也許會在安的長鏡頭裏做一個像十年那麼長的夢,像與電影相擁在一個時間的斷片中。
2022.05.14,0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