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明《零零落落》輯結六十多首新詩,手寫字跡裡掩不住的率直與純真,在在吐露對「詩」的傾慕與嚮往,而這場暗戀延續一生,故事要從文藝青年時期說起……
黃春明自謙「詩太白了,不像詩」,倒像小說。文體的分界從來絕非一刀兩斷,壁壘分明。那什麼是詩呢?
《詩經˙毛詩序》有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在黃春明的詩集裡,我們看見有個孩子,與菅芒花同聲高歌:「菅芒花墊腳山巔/把天空掃得高高的/然後把這掃得/藍藍又高高的天空/取個名字叫/秋天」〈菅芒花〉。他也跟蝴蝶說話,跟風遊戲,穿梭字裡行間,追逐月亮與風箏,帶我們回到《詩經》的年代。如此大聲唱出心裡的歌,手舞足蹈演繹生命,這應該就是詩吧。
「宜蘭」在黃春明的詩裡,仍是重要的風土地標。〈蘭陽搖籃曲〉、〈龜山島〉、〈九彎十八拐〉、〈有兩種宜蘭人〉、〈有一粒種子叫「蘭博」〉等作,帶我們踅過東北角彎彎拐拐,每個轉彎都洋溢深長的繾綣。「蘭雨的日子/也是小孩子長大的日子」(有兩種宜蘭人)東北的濕濡,不僅滋潤宜蘭的孩子。濃厚的人情土懷,也在遊子夢裡出沒:「外鄉的醫生教他數羊/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四隻濁水溪/五隻颱風/六隻龜山島」〈龜山島〉是以故鄉的風土,點滴成為遊子的血脈,時時流淌為依戀情懷。如此絮絮而叨的情思,只能以九彎十八拐的曲折,緩緩靠近:「彎彎拐拐有多少/他們憨憨地笑著說/九彎十八拐/謙虛的話語有如童言/金面山聽了笑了/九彎十八拐就成了金面的笑紋」〈九彎十八拐〉
如果「詩」是黃春明一生的戀曲,必有一條河潺潺穿越其間。「濁水溪/我還沒見過你之前/你就從我爺爺的嘴巴流進我耳朵」〈濁水溪〉此河延續世代間的傳承,也將地土風情的故事,一代代綿延成曲。而河中有魚,我們都是溯回的鮭魚,悠悠游回到自己的故鄉:「我是鮭魚/骨灰罈子裡的父親他也是鮭魚/我們一道游向宜蘭老家歸去/三年前您跟著血滴走到十字架前歸主/骨灰罈蓋的月光顯得特別慈祥/我回到孩提依偎在您的懷裡/車子裡的音響馬友友把巴哈拉德與月光分不開」〈帶父親回家〉
黃春明言情一向不必詞藻,情動於衷而形於言,字字觸動心弦,彈撥我們心底那首遺忘的歌。若說「情之所鍾,正在我輩」,這等「我輩」之人,此時也該徜徉月光,淋漓四季的雨,踩在故鄉的地土上,與詩人一同追逐風或月亮,也許騎一隻恐龍,大聲唱出深藏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