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新冠疫情散播、每日確診人數上升,身邊也陸續聽到有親友確診的消息。因為工作型態的關係,我跟先生阿杰的日常生活幾乎都相處在一起,完全可以想像只要其中一人感染,另一人也會跟著確診的情況,所以我跟阿杰早已做好兩人「會一起染疫」的準備。
當有年輕孕婦感染重症,且與胎兒雙亡的新聞傳來,一度也有點緊張起來,然而在看了一些醫師的說明,也與產檢醫師諮詢後,我們決定放下過度的擔心,做我們能做的準備,好好地過眼前的生活。如果疫情真的找上我們,就接招吧!
在冷熱交替的某個週末過後,毫無懸念的快篩兩條線:阿杰真的確診了!
結果原以為只是尚無症狀的我,快篩後顯示陰性:我們沒有一起確診!
孕婦還是先不要啦!
大家知道先生確診,都是先確認我有沒有被感染。
我一開始是快篩陰性,也沒有症狀,這個狀態使身邊的家人朋友安心,卻也造成我接下來莫大的壓力:覺得再來如果我確診了,大家是不是會「怪罪」阿杰?
這樣的害怕成了我最初幾天隔離的動力,並不是真的擔心自己感染,而是因為擔心受到其他人的「關心」。
其實有很多人關心我,但當大家再問候我「還好嗎?」、「好不好?」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大家是想確認我的健康狀態,而雖然我心裡有許多尚未明狀的不舒服,但我身體確實沒事,我也希望讓大家放心,但是每次這樣的「健康宣告」卻只是加深我的焦慮,越發地覺得自己好像絕對「不可以染疫」!
這樣的心情,其實造成更大的壓力,又一切來得突然,還沒整理好情緒的狀態下,立刻就跟阿杰分開,連道別都沒有,更別提要來個kiss bye,很快就進入忙碌甚至慌亂的隔離生活模式:
當那個我所愛的枕邊人成為活體病原
隔離的建議生活方式,雖然有效阻隔傳染,實行上卻非常矛盾。
需要盡可能地實現被隔離者的照護需求,卻要完全拒絕對彼此的親密需求。
早上起床,確認阿杰的基本狀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需要什麼?以後,便要著手準備營養又不造成喉嚨負擔的餐食。
替親愛的家人準備食物其實是療癒的事情,當我將精心完成的一道道不同色彩、元素的菜餚組合在餐盤上,深知道自己準備的食物將帶給他對抗病毒的體力,並表現對他的愛與支持。
但是當我端著餐盤沿著走廊來到他的房前,迎面而來的是緊閉的門與鬱悶的空氣,
放下餐盤、敲敲門:「吃飯囉!」
「好,我等等出去拿。」因為我還站在門口,他還不能出來。
退回餐桌,我開始吃自己份額的早餐,隨意滑著串流平台,思考除了我們正在、或想要一起追的動漫跟戲劇,可以自己看什麼。一陣子後,才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咳嗯(真,清喉嚨聲)……親愛的,謝謝你喔!」阿杰總是會這麼說,然後關上房門。
我看不見也不知道他是帶著什麼樣的表情說這句話的,但我知道他戴上了口罩,也知道我正讓自己表情毫無變化地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在螢幕上。
飯後,阿杰會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我要上廁所喔!」
家裡只有一套浴廁,並且從房間出來必須經過我所在的飯廳,每當他需要用廁所便會大聲宣告通知我,然後快速地通過我身後進入浴廁,我則繼續用餐、雙眼盯著螢幕。
浴廁傳來電動消毒噴霧槍的運作聲響,讓每個接觸表面佈上令人安心的消毒酒精氣味;不久後,阿杰原路快速走回房間,關上房門。
家裡太窄了,回頭的話,面部大概很難持續保持安全距離,所以整個過程我都沒有回頭,更何況我不知道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他的表情。
同樣的劇情,一天三餐大概會上演三次。
明明兩人都在家裡,對話卻需要隔著牆壁與門板,聲音十分不清晰,喉嚨痛時乾脆傳Line訊息;想見對方的面需要打FaceTime視訊,像極了遠距離戀愛,只是當咳嗽聲先是隔著牆傳來再透過話筒播送,浪漫的泡泡戳破了,該去煮飯/洗碗/清貓砂了……。
健康的孕婦是個不快樂的人
全心投入照護病人的模式,因為隔離在什麼都沒有的客房,阿杰有什麼需求基本上都仰賴我協助拿、送,但真的送到位也是被隔在門板外,想實際看看他的臉、探探他額頭的溫度都無法,一時間,幾乎24小時生活在一起的愛人變得遙不可及甚至「有接觸風險」,同時也需要隔離的我不能接觸其他人,讓我覺得非常鬱卒,
狀況很差的那一天,進浴室看見連我們的牙刷都「背對背」,眼淚就不受控地流下……
心裡當然明白此為非常時期,也樂意付出照護、陪伴病人的愛與支持,但是當一個人忙完所有家事,坐在安靜的客廳,不禁會想問:那我呢,我需要的愛與支持又在哪裡?
很想攔截廁所路途中的阿杰,就這麼緊緊抱住他、一起染疫,至少隔離在家裡我們還是可以維持互相照顧的日常,然而一想到那些擔心我確診的聲音跟臉孔,
「現在確診了大家都會覺得是阿杰的錯喔!」
「孕婦懷孕風險比較高欸,不要啦!」
回音在耳邊焦慮踱步,收回想敲門的手、別過思念的眼神,我關上房間的門。
可以理解大家認為「能不確診就不確診,尤其孕婦還是先不要」的心情,很大部分是出於對孕婦和胎兒的關心,但不可忽視的是,這並未考量我個人的意願與心情,大家都說不要感染對我跟胎兒比較好,但為什麼我明明沒有感染,那幾天卻過得這麼不好呢?
手忙腳亂的隔離生活,常常完成家事就只累得想躺在床上,加上混亂焦慮的心情,許多的關心被當時的我隔離在外,導致自己的狀態進入惡性循環,隔離第三天晚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大哭,連先生的視訊電話都不想接,覺得難以持續那樣的生活,一心只想「怒確診」。
大哭一場後,隔天就美夢成真與阿杰面對面聊了我心中的焦慮(我們有戴口罩也有維持社交距離),漸漸理出頭緒也有人接住的心理慢慢得到調適,加上第四天後可以外出採買,就算那天下著大雨仍令人彷彿得到重生啊!
整個隔離期間到解除隔離,得到很多物質上的幫助,以及來自各方關心、擔憂的訊息與來電,可說是過得無所匱乏也健康無虞。只是每當被問候「好不好」時,總回答得心虛,知道大家首要關心健康情形,而我確實身體都好,但我過了很不好的幾天也是事實,不想這樣的「不好」被輕易覆蓋過去,又不想輕描淡寫成討拍文,所以花了一些時間整理我的故事、寫成這篇文章,紀錄令人難忘的很難過的三天,也肯定自己面對這段歷程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