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雷慎入)
國立虎尾科大通識中心專任教授 王文仁
記得剛讀完又熙精彩的長篇小說《向著光飛去》,才過了一年,她又即將出版另一部長篇小說《寒淵》。前些時候她來訊詢問是否可以幫忙推薦,我也不管自己是否夠專業,想也沒想就答應要寫些讀後感。沒多久,在一個學期即將結束的昏沈午後,就收到寄來的一大疊沈甸甸的書稿。本想等逃離批改作業的地獄後再好好品讀,沒想到一看就不可收拾,只好把作業擱著,趁著午後一口氣就把這部二十餘萬字的小說讀完(以下劇情暴雷,還沒讀過小說的請先跳過本文)。
女兒手繪的購書禮,故事裡的某個場景,猜得到是哪裡嗎?
這部小說原名《死刑犯》,後來改為《寒淵》,根據作者的表述是一來符合書中角色的心境,一來也是取「含冤」的諧音。書的內頁一打開,旋即可以看到尼采的名言:「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我們知道,這句話出自尼采的名著《善惡的彼岸》,前面還有一句「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尼采在陳述這段話時,其實是要提醒世人,當我們與某種根源性的「苦痛」交戰時,我們凝視著它,它也會像深淵一樣凝視著我們。這些內心恐懼的對象,會在我們的身上產生影響、留下印記,讓人無法逃脫,而這一切也源自於悲劇的過往與不受控制的心靈。讀完整部小說會發現,這樣的一句話其實貫穿全文,也成為故事中最引人深思的部分。
小說的開端,是故事裡關鍵的女性角色葉敏華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己與肚子裡的孩子被一個黑衣男子殺害。這個預兆式的惡夢,成為小說前半部最讓人無以面對的悲愴。葉敏華的職業是專門輔導高風險家庭的社工,她的先生李桐是廖氏集團廣告部的經理,他不喜歡妻子從事如此具有危險性的工作,可是葉敏華卻堅持這樣可以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一次,葉敏華因為輔導案主不甚手臂被抓傷,加上過度勞累身體出現狀況,到婦產科診所就醫後,竟然就消失了蹤影。經過家人和警方幾日的搜尋,最後被發現陳屍在陽明山區。圍繞著小說前半部的,是李桐與葉敏華的母親葉楓的崩潰與尋找兇手。
刑警抽絲剝繭後發現,這家婦產科診所在一年多前,也有一位患者遭到同樣方式的殺害。循線追查到醫檢師吳理仁犯有重嫌,他不但讓成為植物人的母親變成乾屍,也因偏執的認為朱少蓮、葉敏華兩個孕婦無力保護未來的孩子,將其殺害陳屍。小說的中段開始,不斷交替出現的楷體字,是吳理仁痛苦的回憶與過往。他被逮捕後,一口便承認自己殺害兩位女子,也願意接受死刑。但是葉敏華的同學陳澈卻願意擔任他的公設辯護律師,儘管受到眾人的鄙視與攻訐,還是希望維護律法的公平正義;至於犯罪心理學家郭宜誠,則是想找出這個殺人悲劇背後的原因與真相。在他們的努力下,小說的後半段作者為我們揭示了悲劇之後,所隱藏更加不堪與深沈的悲劇。
原來,外表冷靜的吳理仁,從小就是在一個充滿家暴的原生家庭中長大。他的父親吳修德在人前光鮮亮麗與妻子甜蜜相愛,可是在家中卻是個可怕的惡魔。他不但強迫妻子與他人性交,還要孩子在一旁觀看,同時恐嚇妻子不能聲張或者離去。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吳理仁的人格受到嚴重的扭曲,他恨父親的無良也恨母親的懦弱。在他國三那年,忍無可忍的母親終於設計迷昏父親,透過瓦斯氣爆加工殺害。原以為如此,他們就可以擺脫悲愴的過去,然而吳理仁始終未曾從創傷中走出。也因為內心的扭曲,讓他幾近冷血的殺人。小說的末尾,葉楓趁亂殺害了吳理仁且在獄中自殺,李桐崩潰的逃往了日本小樽,無以面對這樣的過往創傷,時過一年後才又回到臺灣。在故事的最後,作者也讓李桐低聲說出:「但願所有的亡靈得到安息,希望悲劇不再發生。」
穿插在這部小說中的,是作者對於家暴、PTSD、死刑等等議題的挖掘與探討。多年從事療癒書寫,且不斷在社工領域進修的又熙,深信人格中的諸多問題都來自於原生家庭的影響。家庭暴力所帶來的創傷不僅深遠,而且會像個不定時炸彈的在加害者與受害者間傳遞。至於死刑的議題,她也藉由律師陳澈的口表明了她的想法,即每個悲劇的背後都有故事,可能是因為那個故事被忽略了,或者從來沒有被關心過,才會導致最後悲劇的發生。所以死刑不該是一切的解答,而是應該進一步去思考悲劇的起源,以及社會應該改變之處。如此才有可能防止悲劇一再重複的發生。
在讀這本小說時,我也不斷想起今年影視圈相當轟動的臺灣社會寫實劇《我們與惡的距離》。我想,所有悲劇的書寫與記錄,背後都代表著相當重要的正面意義,那就是我們要從悲劇中深刻體會,以及學習悲劇所要、所能告訴我們的那些,並且不要再讓它們再次發生。我想這也是又熙寫作這部精彩的小說,最原初也最核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