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奇異博士2》以愛為名的掠奪

如果某個宇宙住著更好的自己，你會想要前往嗎？你願意不惜代價，甚至取代另一個我嗎？先讓我們花一分鐘回想一下，印象中的超級英雄電影——秉性良善的男女主角，因先天或後天因素得到超能力，飛天、遁地、眼放死光、手持神兵、力拔山與河，奉世界和平為畢生使命，直面一個比一個強大的外在威脅，輾壓妄想竊據地球的反派勢力，獲得最終勝利。但奇異博士系列，明顯逸出了超級英雄的固有文本。

先說說主角史傳奇吧。身為漫威宇宙神秘魔法世界的代表人物，你說他力量強嗎？強。你問他想維持和平嗎？絕對大聲說想。但封他為道德無瑕的萬能上帝？他恐怕會搖搖雙手，連聲說NO。

記得首部曲中，史傳奇聽上古尊者之勸打破道德規則，因而使用禁忌的阿迦莫多之眼，創造出時間無限迴圈，好困住黑暗次元入侵的多瑪暮，逼他不勝其擾下，才從地球撤軍。換言之，他並非單純靠實力取勝。更惹人非議的是在系列作《復仇者聯盟：無限之戰》中，他居然將時間寶石讓給薩諾斯，試圖以宇宙一半人的死亡換取另一半人的存活。說起來，史傳奇有些機巧也有些爭議，簡直違反了正派百分百的超級英雄人設。

再瞧瞧那些敵對人物吧。在兩集奇異博士電影中，稱霸世界、佔地為王，並非他們的首要動機。

從序章裡的卡西流斯，到續作裡的緋紅女巫旺達，哪個不是失去至愛的受創靈魂？拿本片來說，後者在伴侶幻視犧牲之後，她便徹底沈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幻覺裡頭，甚至憑空創造出一對兒子來享盡天倫，藉此填補心中深不見底的黑洞。當她確信艾美莉卡的時空跳躍能力，能帶她通往家庭幸福的平行宇宙時，被痛吞噬的她，如何能不心動？

有時候，傷痛比夢想更有驅動力，執念也遠比釋懷來得容易。

特別是在愛情的國度，幸福明明只有一種，卻偏偏要求兩道靈魂一同插旗和餵養。成雙成對者，歡迎登入；形單影隻者，謝謝再聯絡。所以一段沒有回應的感情，只是單戀不是愛情，一次對方求去／死去但自身猶在的分離，也只是愛缺不是愛情。但被逐出愛之國土後，多出來的情感又該如何安置？許多人排山倒海卻無處宣洩的感情，不免繞行、奔流到那怨恨之城，或冰寒或酷熱，或沉雪或飛沙，氣候極端到杜絕任何生靈的存活。至於天賦異稟的緋紅女巫，那更不用說了，電影中那片駭人的血染大地，足為明證。

當正邪間的厚重實牆，被名為「選擇」的輕隔間所取代，英雄與惡人的距離，也變得近在咫尺。這個宇宙的英雄，可以是其他宇宙的惡人，反之亦然。

奇異博士在片頭的宇宙中，差點成功犧牲艾美莉卡，好換取心目中的和平；838號宇宙的他，則因為借用黑暗神書導致了宇宙撞擊，而甘受同伴處決；到了下個崩壞中的時空，他更為了與舊愛克莉絲汀修成正果，而徹底被神書的力量反噬，成為三眼邪神。

反觀汪達，在原始宇宙中為非作歹，爬出銅鑼反光鏡面成為貞子一般的存在，在838宇宙，卻成為一位無比慈愛的母親。當亞瑟佛萊克在眾多不幸的簇擁中化身小丑，汪達何嘗不是在絕望的推擠下成為女巫？我們固然可以責怪緋紅女巫舉起「愛子」的大旗，為愛出征；但某些版本的奇異博士，不也是以「愛女人」、「愛地球」的名義，不惜犧牲他人（艾美莉卡和其他宇宙）的性命？

寫到這兒，相信你也跟大叔一樣，感到寒意襲來。因為放不下舊愛、想當另一個幸福美滿的自己，這樣的心情難道不是人人皆有嗎？而對於必須守護和平的史傳奇，就算自己轉念放下了，但又怎麼知道其他的自己，也能同樣豁達和明理呢？

最糟糕的是，當原宇宙的史傳奇選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黑暗神書的「夢行」咒語，遠端操控死去自己的屍身還魂對戰時，潘朵拉的盒子已難逃被開啟的宿命，更因此埋下「奇異博士是否終將毀滅宇宙」的恐怖伏筆。

本該是配角的艾美莉卡，或許做出了更理想的示範。年幼而缺乏鍛鍊的她，由於恐懼而意外開啟了「宇宙跳躍」的能力，也由於恐懼，一度想犧牲自己、讓渡能力給史傳奇，以免自己再落入壞人之手。然而，放下從不意味著放棄，自信永遠能夠戰勝自厭。在奇異博士鼓勵之下，她不但化被動為主動，學習控制能力並直面對手，更懂得以「誘導」取代「壓制」，看似讓女巫得逞進入母子團圓的宇宙，卻也透過孩子們的驚恐反應，直接粉碎了女巫取而代之的妄念，讓她看清現實，徹底醒悟。

從世界觀到宇宙觀，從回到過去到前進平行宇宙，歷史上的人類，從未停下逆轉痛苦、攔截幸福的想像。但是就像無數試圖改變命運卻徒勞無功的劇本，《奇異博士2》也許又是一記響徹雲霄的巴掌，打醒自憐自艾與抱怨責怪，打醒前往另一個時空、另一段生命的空想，提醒我們，苦也好、甜也罷，唯有安住於此時和此刻，持續改善當下的人生，才能避免墜入惡意的深淵，甚至無止境地想要擅闖多重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