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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影評｜《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成為最好的自己

在《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裡頭，最失控的不是多重宇宙，而是人心，被某些執念誘惑而走向黑暗與邪惡。倘若能透過多重宇宙窺見別的自己，會否帶來更多洞見，避免誤入歧途？如果所作所為被另一個宇宙的自己知道了，他會感到光榮還是羞愧？

本片劇情主線很單純，「奇異博士」史傳奇（班尼迪克康柏拜區飾演）遇到能在多重宇宙之間旅行的年輕女孩阿美莉卡（霍奇爾戈梅茲飾演），發現她被邪惡敵人追捕，因此傾力相助，卻也得面對自己的心魔。

在電影開始不到半小時，覬覦阿美莉卡超能力的邪惡角色身分就已揭曉，正是復仇者聯盟成員──汪達麥西莫夫（伊莉莎白歐森飾演）。在影集《汪達幻視》中，從小到大一路失去至親摯愛的汪達，無法走出悲傷，在紐澤西州的西景鎮以魔法製造出幻視與兩個孩子，控制鎮民陪她演出喜劇，影集最後並確認她「緋紅女巫」的身分。而在該影集的片尾畫面中，她仔細鑽研黑暗神書，雙眼閃耀的不祥紅光暗示她的黑化，銜接至《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緋紅女巫正計畫奪取阿美莉卡穿梭多重宇宙的超能力，希望前往她孩子存在的宇宙，追尋幸福人母生活。

史傳奇也有自己的遺憾與心魔。他始終愛著的克莉絲汀（瑞秋麥亞當斯飾演）即將嫁為人妻，雖然他很有風度地參加婚禮，但面對克莉絲汀問的那句「你幸福嗎？」，史傳奇硬著頭皮做出正面回應，心底卻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是史傳奇的內心反省之旅，個性上的特質與缺陷都被反覆檢視。比方說，「靈活變通」同時是史傳奇的優點與缺點，在《奇異博士》裡面他的變通使得多瑪暮挫敗投降，這是好事，但本集另一個宇宙的史傳奇卻不顧眾人勸告，一意孤行利用黑暗神書對抗薩諾斯，最後引來惡果。

此外，他是聰明的孤狼，有壓抑不了的掌控慾，這個缺陷在他還在當醫生時、以及剛與古一大師學習時，就不斷成為阻礙。聰明也令他固執、自大，特別堅持於邏輯，追求完美成功率，甚至因此放棄他沒有把握的手術。到了《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來自不同宇宙的史傳奇們仍有類似的問題，例如快要輸給敵人時，會選擇取走阿美莉卡尚無法控制的超能力，自己來掌控，避免壞人得逞，即使這會殺死阿美莉卡也在所不惜；又或者，即使他不想孤獨一人，卻依舊害怕進入一段真正的感情，或許就跟當年挑選手術來做的理由一樣，對於難以控制的事情寧可選擇放棄。

克莉絲汀說「你總是要當那個操刀的人」，這不僅傷害史傳奇的情感生活，也令他無法與別人合作、做出更好的決策。然而世界上有些事情是無法被掌控的，就算是能力無比強大的法師也做不到。

與史傳奇相呼應的是緋紅女巫：他倆都有深不見底的能力，有遺憾與悔恨，曾為大眾福祉做出犧牲，所以都有墮落、黑化並危害世人的潛力。然而，就如漫威影集《無限可能：假如…？》第四集〈假如...奇異博士失去的不是雙手而是他的心〉出現的那句「全心投入與妄想只有一線之隔」（There is a fine line between devotion and delusion.），對某些事物的執著過了頭，所追求的就成為災難。其實，汪達在其他宇宙的孩子，會有人照顧好；史傳奇在這個宇宙的克莉絲汀，婚禮那天說她很幸福──知道這樣就夠了，劇末的他們已能安心放下了。

這些心境轉變有動人之處，但可惜的是，《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最失控的，發生在電影之外，削弱了情感衝擊，那是從觀眾視角看見的、相關影視作品之間形成的多重宇宙。這些宇宙相碰撞的結果，造成的不是世界毀滅，而是觀眾感覺角色弧線重複、以及因為「無限可能」產生的情感麻木。

在漫威影視宇宙的主線電影作品打開多重宇宙之後，產生的隱憂是原本 616 主宇宙裡的各種悲歡離合，恐怕不會那麼有重量了。也許另外一個多重宇宙的東尼史塔克在參加他女兒的大學畢業典禮啊，也許另外一個多重宇宙的鋼鐵人是湯姆克魯斯而且還活跳跳的啊。除非像《無限可能：假如…？》第四集，奇異博士尋遍各種方式與解法都救不了克莉絲汀那樣沉重淒苦，或是對劇情與人物塑造做出更細膩的處置，否則觀眾會認為萬事萬物都有翻盤的可能，不容易投入情感。

《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本身就做了這樣的示範：史傳奇與阿美莉卡慌亂之下逃入 838 宇宙，見到「光照會」好幾位重量級超級英雄成員，這是讓人興奮的粉絲服務，但成員卻很快就被殺了，光照會瞬間變成讓幾位演員過來片場吃便當的餐會，卡特隊長那句熟悉的「我可以跟你耗一整天」沒有帶來感動只有錯愕，那麼，觀眾應該要為戲裡的生死感到難過嗎？好像不需要，因為這些角色不僅沒有任何鋪陳，還可能在別的宇宙設定之下，推出獨立作品，就算漫威目前沒有打算，但誰說得準呢？如果粉絲敲碗敲得夠大聲，或許能再看到約翰卡拉辛斯基飾演驚奇先生？

在漫威的「無限傳奇」（Infinity Saga）共 23 部電影作品裡面，就算曾有「時間旅行」這種「作弊」方式，扭轉過去的錯誤，並將一些死去的角色帶回來，但它使用得很謹慎克制，確保該有的情感衝擊仍能到位。而系列於第四階段進入多重宇宙時，在《蜘蛛人：無家日》都還保有的慎重，到《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似乎開始消失了。

反派緋紅女巫的故事處理也不夠用心，對於沒有看過影集《汪達幻視》的觀眾，會不明白她怎麼變了那麼多。在汪達說要與兒子相聚時，史傳奇只回了一句「他們從未真正存在」，整個劇本沒有再點到母子曾有的情感連結、或是為何會說孩子們「不存在」。沒看過影集的觀眾，只能先把汪達當作一個天外飛來的反派緋紅女巫，而不是過去在「無限傳奇」裡出現的汪達。

但是，先看過《汪達幻視》的觀眾就會比較滿意嗎？也不一定。看過的觀眾，是可以理解她對兩個「不存在的」孩子的依戀，但也得接受她在《汪達幻視》最後一集的領悟與反省原來沒有太多意義，才經過這麼短的時間就重蹈覆轍，再走一趟類似的心路歷程。當然，這可解釋為汪達受到黑暗神書的誘惑才會如此，但看在觀眾眼裡，還是擺脫不掉重複感。更雪上加霜的是，伊莉莎白歐森在《汪達幻視》裡有更多機會展現豐富的情緒光譜與角色弧度，並調整聲音、表情與肢體動作來完美復刻美國歷史上不同時期的情境喜劇，相形之下《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的緋紅女巫反而顯得扁平。

幸好，本片導演是導過《屍變》、《鬼玩人》與《蜘蛛人》系列的山姆雷米，他將恐怖片風格帶進適合闔家觀賞的漫威影視宇宙中，雖然不到真正駭人的地步，但它的大膽與活力，一種「沒在怕」的氣質，令本片與其他漫威影視宇宙作品比起來更狂放豐富，山姆雷米的熱誠顯而易見，替本片添加許多動感與節奏感，就算劇本有令人失望之處，但整體娛樂感十足。

由於緋紅女巫與奇異博士都是精通魔法之人，各種玄奇情境都能合理出現，令本片視覺特效特別繽紛出色。電影開頭的獨眼章魚怪，身上多彩的顏色與那顆大眼睛，在可怕之中帶著一點荒謬與傻氣，呼應整部片的精神；「夢行」這項法術讓精通恐怖片的導演有理由做出猛鬼附身的效果，緋紅女巫有時彷彿化為厲鬼或喪屍，有時如《魔鬼終結者2》裡的 T-1000 那樣鍥而不捨又帶著機械感；一場音符對戰不僅在視覺上很有意思，連配樂的丹尼葉夫曼都玩得很盡興。山姆雷米老作品的幾項特色都在，例如斜角鏡頭、急搖鏡頭、子彈鏡頭、讓人緊張的特寫，都讓人聯想到這位名導過去的經典作品，布魯斯坎貝爾的客串更是令老影迷不禁莞爾。

而奇異博士的自我省思之旅，儘管在凌亂的劇本下走得有些顛簸，跟第一集的「從控制到放手」也略為重複，但仍是感動了我。史傳奇見到其他多重宇宙的自己，卻發現他們的作為不很光彩，這些範例成為警惕與借鏡，讓他更有自信做出改變；而在 838 宇宙的光照會，X 教授對這位「另一個史傳奇」的信任，想必也給了他信心，相信「我可以成為所有宇宙裡最好的自己」。

最後的戰鬥之中，奇異博士再度「變通」，使用禁忌的黑暗魔法「夢行」到來自另一個多重宇宙的史傳奇屍體上頭，借屍還魂與緋紅女巫大戰，宛若另類的贖罪意象：那位史傳奇曾想犧牲阿美莉卡來完成使命卻失敗，現在則以死去的屍身彌補過錯。甚至，史傳奇這回在關鍵時刻承繼 X 教授的精神，鼓勵阿美莉卡，信任她能做得更好，而不是堅持自己處理（只可惜編劇的處理過於簡化，對女孩的鼓勵淪為心靈雞湯）。到了電影尾聲，史傳奇不僅願意向由王擔任的至尊法師行至尊之禮，他也終於能對克莉絲汀坦承「我在每個宇宙都愛妳」，這句話是動人的表白，同時也是一個了結，暗示史傳奇一改「既未承認就沒有失敗過」的態度，能夠坦然面對這場已沒有機會成功的感情，繼續往前走。

《奇異博士》讓史傳奇找到自己的天命，而經過《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之後，他益發成熟，開始有古一大師的風範。當然，未來必將出現更多挑戰、失誤與遺憾，很多事情就是沒有最好的解法，只能求問心無愧。如果有一天，其他宇宙的你，聽見這個宇宙的你做過的事蹟與選擇，不會覺得羞愧、甚至感到驕傲，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