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們在攤子上要了兩份臭豆腐,一隻小狗仔團著他倆的凳腳穿來繞去,十分饞相。添財一時未能忍情,轉頭問守道:「不知道狗吃不吃臭豆腐。」守道笑了笑說:「你試試不就知道了。」添財撿了一塊小的,放在手心上誘牠就食,那狗兒嗅了半天始終沒吃,搖著尾巴跟了他們兩條街,添財時時停步返頭,見牠還那麼楞頭楞腦地跟著就忍不住笑。守道說:「看樣子是無主的,你如果想養⋯⋯」添財既驚又喜:「真的嗎?」守道扳起臉來說:「假的。」添財一下垮掉臉色,失望地確認:「喔,是假的嗎?」守道大笑,推了他一把:「囉嗦,還不快著!等等我改主意了。」添財再不敢遲疑,趕一步上前把髒兮兮的小狗抱進懷裡。那晚,他們一大一小蹲在門口,就著門燈,一綹毛連著一塊地皮地,深怕一時失察弄得滿屋跳蚤,安檢過關後,兩人聯手,強行伺候新客入盆洗澡。添財親暱地把那張小毛臉撮出豐厚的肥皂泡泡,自顧自地說:「我要叫牠二花。」那大概是守道唯一有過的機會把「可愛」作為第一順位的形容詞,描述這個男孩帶給他的感受。
正如丁有貴說的,他確實沒有野心、也沒把握、更缺乏某種強烈的動機把這個徒兒帶成一輩子的「親人」,他採取的態度事實上是「觀望」與「保守」,除了技藝之外,他並不想像這孩子的未來與自己有什麼密不可分的關係,也不覺得自己應當為這孩子將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承擔些什麼責任。某些與手藝毫不相干、主動付出的關心,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
隔天惠娟出陽臺晾衣服,被紙箱裡騷動的事物嚇了一跳,慎慎趨近,又被乍然抬頭相迎的一張毛臉嚇得怪叫出聲。守道衝出來喝道:「一大早,你幹什麼!」惠娟單手撫胸,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你倆趁半夜弄了隻小狗回來!」守道笑嘻嘻地介紹:「這是二花,毛毛事物,不好往店裡帶,放在家裡只好麻煩你。」惠娟看著他,似笑非笑地說:「你且樂著吧,等等你想法子讓乾爹和添財先到店裡去,我有事商量。」守道看她一臉神秘,忍不住追問:「什麼事?」惠娟悄悄地說:「櫃上少了錢。」
那頓早飯守道吃得心事重重,又自抑著先不作任何設想,見惠娟提著菜籃進門,他便一頭關進廁所裡,坐在馬桶蓋上等人來催。一聽見外頭丁有貴嘮叨:「臭小子,掉進去不成,這都9點半了。」他嚷著說鬧肚子,丁有貴隔著門抬高了調門問:「怎麼樣嘛?要不要緊?」守道只悶著嗓子使勁哼哼。惠娟趕忙上來:「我看沒什麼要緊的」一邊向裡頭喊「哎我說你就別哼了,再這麼哼,乾爹要叫救護車了。」回頭交代添財:「店裡你和大師傅先去吧,等藥房開了門,我去拿點腸胃藥。放心,沒什麼大事。」這會兒情急,再沒人想起這行為與她現代家庭用藥守則不太相符。
惠娟倚窗看著兩人出了巷口,向守道招呼:「不是真鬧肚子的話,你可以出來啦。」守道耐不住性子問:「會不會是你把帳記錯了?」惠娟答得斬釘截鐵:「不可能。」「你算算我們守著這板鴨店過日子多久了,這些年,日日流水帳,我最多差不過十七塊錢。」自思一會兒接著說:「數目不大,但錢是這麼個少法,我第一次察覺,算來算去差50,起初也疑心是哪裡弄錯了,過後不管隔了兩天、三天、一禮拜,只要帳對不上,每次總差50。這就不對,數差得太整了。」守道沈吟半刻,艱難開口:「你覺得是阿財拿的?」惠娟冷笑一聲:「不是說你矯情,你覺得呢?這一家就我們四個人,那麼我來問你,你覺得這錢是怎麼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