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到【原獨火塘】。本週繼續關心能讓各路人馬現形的「西拉雅釋憲案」。今天來看一則學者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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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意見:民族的認定有其標準
西拉雅釋憲案言詞辯論當日,中研院民族所兼任副研究員葉春榮就原住民的身分認定提出他的學術意見(見
中央社報導),可以大致整理如下:
- 西拉雅釋憲案的討論關鍵應該在於「民族」,而非個人身分的取得。
- 一個人群必須保有語言和宗教,才能算作一個民族。
- 證諸史料,西拉雅的語言、習俗早已消逝,已經沒有西拉雅人了。
- 既然連民族都不存在,哪裡還有個人被認定為西拉雅原住民的空間?
這樣的意見不獨葉春榮有,許多學者都有,甚至許多原住民也有,從事學術工作的原住民尤其可能抱持這樣的看法。這是因為上述看法講究科學定義,追求邏輯一貫,是典型的學術思考,很容易說服注重理性的人。
然而原住民族問題恐怕不單純是個學術問題。今天我們為大家說明這一點。
自我 vs 他人/政治 vs 學術
葉春榮作為民族學者,習慣於將自己(學者)和探討的對象(課題)至於分立位置。這是學術研究之必然。若不站在一定距離之外,研究無法展開。葉春榮(或任何其他站在同樣位置的人)於是能夠像描述一個物體一樣,試圖描述何謂「民族」,羅列構成概念的各項要件,例如保有語言、生活習俗、宗教等等。
但原住民的位置和學者不同。對原住民來說,自己(原住民)和探討的對象(原住民)本是一體,因此永遠不可能像他者那樣,在一定距離外審視自己,描述自己,分析自己。任何曾經試圖向他人描述自己的人都知道,我們對自我的敘述和主張一定混合個人的期望與愛憎,也一定在某程度上反抗他人的定義分析。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更根本的認知差異,存在於原住民與包括學者在內的非原住民之間:
過去我們反覆說明過,「原住民族」相對於墾殖殖民國家而存在,沒有後者,就沒有前者。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如果今天殖民者及其後裔全數退出台灣,台灣也就沒有原住民族可言了。每一個非原住民的台灣人存在的本身,都造就台灣原住民的存在。沒有加害人,就沒有被害人。這不是任何人喜歡不喜歡,樂意不樂意的問題,單純是個事實問題。
既然原住民族是作為政治手段而被創造出來的概念,原住民運動是作為政治抗爭而在國際上發展起來的運動,運動中人的主張自然不按照學者的分析進行。而且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期望運動者要符合民族學者的想像,畢竟學者與自己研究的課題之間存在距離,運動者的主張卻攸關自己人生。
有了以上認識,我們很容易看出西拉雅人和葉春榮的看法究竟差異何在:
西拉雅人就像所有其他原住民運動者一樣,在一個不承認自己的法政體制和社會氛圍下,追求並主張自我認定的權利。葉春榮則以為,既然他是客觀中立的學術研究者,他的民族學主張自然應該適用於西拉雅人:
文化、民族被同化,一定是連生活習慣都被同化,如食物、服飾等生活住行等其他各方面都很容易學習;民族自己的語言、宗教是最頑強的兩個力量,是最後的「堡壘」。⋯⋯根據文獻資料,西拉雅族的語言在 1830 年前後就幾乎消失,後來日本人到台灣(約 1895 年)雖然還是有找到能講西拉雅單字的人,但能講完整句子的人已經找不到了。⋯⋯現在台灣也有外省第二、第三代,就算祖先來自四川、廣東,但也早已不會說當地的語言,「這樣還能說自己是四川人嗎?」
換句話說,葉春榮認為,既然語言不在,現實中就不該再有人主張自己是西拉雅或西拉雅原住民。
然而他所不承認的西拉雅人畢竟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自我理解和期望,也有政治主張。西拉雅文化或許嚴重流失,但他們復振文化和語言的期望,能否不受學者指指點點?又或者我們可以問:學者能否不要拿文字記載來正當化歷史上的不正義?
原獨語錄036|考古學不能正當化當代的政治與社群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