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後筆記:無性戀/無浪漫的書寫與政治

2022/08/24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2023. 04 追記
由講者有靈翻譯的兩則宣言發佈於酷兒翻越各平台,以下參考資料連結也同步更新。謝謝棻與我在噗浪上的一小段對話,讓我從無性戀者觀點嘗試定位文中的「浪漫」所指。轉錄於此:
比方說,可能有些娛樂媒體會告訴我們理想的浪漫伴侶也能給我們最好的性,圈外人可能也很難想像無關於性的浪漫關係。另一方面,無性戀對於無性的浪漫關係或浪漫吸引力,和其他親密關係有什麼關鍵的不同,可能也沒有彼此一致的答案。
我覺得這篇文就是在檢視這樣的浪漫:人們對浪漫(關係/對象/需求/吸引)的定見,其實是被社會建構出來的,因而富有順性別異性戀色彩。這讓人對親密關係的想像很狹隘,也因而讓酷兒受到不被欲求、不被愛的恐懼與壓迫。這篇文質疑酷兒運動為什麼不是對此加以批判,並在異性戀社會的浪漫之外形成屬於酷兒的親密關係;反而是向浪漫尋求認可。
就結論而言,我想可以說每個無性戀者可能有相伴、親密、或觸碰的不同需求,這些需求可以不必稱為浪漫,不必屬於浪漫,不必再尋求浪漫的認可,也不必再解釋沒有性吸引力的浪漫是什麼——轉而與酷兒社群一同推動無浪漫主義,讓「不需要期待一個人能滿足你的所有需求」不只是個人的理解或伴侶間的溝通,讓它成為社會應有的default值,才是最終目標吧。

多元性別導讀講座 @女書店

女書店親切地說想要照看台灣的無性戀這個baby。在八月的多元性別系列講座中,邀請台灣無性戀小組的有靈導讀〈無性戀宣言〉與〈無浪漫宣言〉,也是第一次將這兩篇宣言帶進台灣讀者的視野。我在讀書會開始前提前抵達,講者也已經到場,正在和熟識的參加者聊天。我在旁逛了一圈書店,驚喜發現櫃台邊也陳列著Angela Chen的《ACE》,事後才得知正是由當天講者帶來。
在健全主義與種族議題間,我對無性戀的興趣從生命經驗轉向了社會與政治層面的討論。在北美,今年至少有三本由無性戀創作者書寫的相關書籍出版,至今繁中讀本卻幾乎沒有。透過由各色訪談切入,文字淺顯易懂的《ACE》入門,單就閱讀經驗而言也很愉快。理解無性戀在當今社會理論間的位置,也讓我感到更容易進入與社群內外的討論。
女書店活動當天也有非無性戀 / 無浪漫認同的與會者,透過讀本中對性或浪漫的檢視而能感同身受,或進一步的理解。因為性與浪漫無所不在,與所有人相關,對無性戀和無浪漫而言,反而能視作對話的契機。感謝帶來讀書會的女書店及導讀的有靈。以下是個人對於兩篇宣言內容與脈絡的簡要筆記,文末附有原文及其他參考資料。

無性戀宣言(The Asexual Manifesto)

在無性戀者回溯歷史上的「無性戀」時,一份投稿至1973年的女性主義期刊《Off Our Backs》的文章與照片,在2018年的Tumblr上轉載流傳,循線找到了該篇報導中所記載的〈無性戀宣言〉。
1972年底,舉行於巴納德學院的「女同志/女性主義者對話」活動。Barbara Getz在此活動中主持無性戀工作坊。(Susan Rennie攝)
〈無性戀宣言〉由Lisa Orlando發表於1972年,她是紐約基進女性主義組織(New York Radical Feminists, NYRF)的一員,與Barbara Getz兩人組成其底下的無性戀小組(Asexual Caucus)。正如原報導所提及,當時在不少女性主義者組織中,異性戀女性與同性戀女性的關係緊張。NYRF底下因而組成異性戀小組與女同志小組以深入議題,雙性戀小組與無性戀小組也相繼成立。
七〇年代,分離女性主義認為性別歧視在異性戀的親密關係中根深柢固,更認為最好別再和男人交往。在此之上,Lisa Orlando回應女同志關係更優於異性戀關係的主張,指出任何與性相關的親密關係都有悖於女性主義的核心價值。
她認為性在生活中影響我們之深,而以性分類關係(朋友或對象)、衡量他人(是否值得繼續談話、深交);如此現況與女性主義——對抗性別歧視與壓迫,避免不當、不平等的利用他人,視他人為滿足自我需求的工具——背道而馳。帶著性的考量,我們在與他人的關係中必然被物化,除非我們重新審視親密需求必得透過與他人交媾才能滿足,這個既定認知。如此一來,女性才能避開性的剝削及歧視,並建立真正平等的關係。
在這篇宣言的脈絡中,「無性戀」是不在性上締結與他人的關係(relating sexually to no one);不為了性去尋求、展開、繼續人際關係,不以性的眼光看待他人,也不將性視為關係的目標或關鍵。而Barbara Getz日後在無性戀工作坊中則將其解釋為「不將伴侶視為對性而言不可或缺的,也不將性視為對圓滿的關係而言必不可少的。」(an orientation regards a partner as nonessential to sex and sex as nonessential to a satisfying relationship)
無性戀作為一種身份認同,並以「感受不到性吸引力」為之定義,是AVEN成立之後,以此讓無性戀更自然的融入其他性傾向的邏輯,並更容易與LGBT社群有所連結。在AVEN成立的三十年前,Lisa Orlando對於她所提出的無性戀,並不視之為身分認同,而是經驗與選擇;無性戀是發覺到追求性關係的行為與需求是被建構的經驗,也是任何女性主義者在覺察到性關係中的剝削時的選擇。
〈無性戀宣言〉發表後,NYRF的Evan Morley曾撰文提及後續反應熱烈,解構陰道高潮的Shere Hite也曾在她早期著作中摘錄段落。儘管作者Lisa Orlando在八〇年代以基進雙性戀行動者之姿對抗反色情女性主義,如今她也再次以無性戀來形容自己。

無浪漫宣言(An Aromantic Manifest)

無浪漫宣言〉是一本個人出版的小誌,由yingchen主筆,yintong美編,首發於2018年新加坡的酷兒小誌節。這份宣言主張「浪漫」是在順性別異性戀本位(cis-heteronormative)的社會中被建構出來的概念,而必然是恐酷的(queerphobic)。當今酷兒運動的主流訴求是戀愛自由,但若不加以審視浪漫背後的階級結構,將無以辨認隨之而來的壓迫與規範等政治問題。
翻開〈無浪漫宣言〉的第一頁摘錄。
他們認為親密關係可以有更多元的樣貌,透過不同對象滿足我們的不同需求,然而我們大多被誘導去追求名為「浪漫」的公眾幻想。浪漫偽裝成人與生俱來的欲求,並許諾一個無以比擬,更勝於其他情感的經驗,於是浪漫的缺席是生命中莫大的缺憾。名為浪漫的親密關係形成時,許多人所抱持的期待並非源於與親密對象的相互理解,反而期待親密對象與這段私人關係,盡可能滿足「浪漫」這個公眾幻想,因此會有不合預期的幻滅或焦慮,也無法認得浪漫之外的親密關係存在的可能,而只能選擇迎合標準或結束關係。
浪漫給各式各樣的人們相似的幻想,假裝高社經地位、性別合宜、特定種族、健全等階級優勢不存在,以個人層面的適合與否,來掩飾階級上的門當戶對。浪漫創造了欲求的階級,與不被欲求的恐懼,更進一步許諾合適的對象與真正的浪漫可以讓人遠離這種暴力,而對邊緣化的問題兩手一攤,留待個人層面的解決。酷兒運動在如此階級下所主張的戀愛自由並沒有挑戰這一點,反而複製了階級。
他們提出無浪漫主義作為酷兒運動的長期目標,目標不僅是接受不想要、也不需要被浪漫關係圓滿的人,更是一同廢除浪漫;廢除浪漫並非否認親密情感的需求,而是拒絕透過浪漫詮釋,並認知到不同的對象以不同的方式完整我們,而愛在本質上就並非競爭。

協尋浪漫

在我試圖整理《ACE》關於浪漫的章節筆記時,定義浪漫就是最大的難題。自從無性戀者將性與浪漫分離,對於如何區分「浪漫吸引力」與友愛等非浪漫的情感,恐怕還沒有令人滿意的一致解釋。Angela Chen在書中指出不同的情感關係中有互相重疊的部分,不是一條界線可以清楚區分,而浪漫關係也許沒有不可或缺的本質。
即便如此,無性戀者仍會一再的試圖釐清無性的浪漫吸引與浪漫關係,因為他們仍相信他們得以擁有浪漫,並希冀回到浪漫的階級上。
在〈無浪漫宣言〉的網頁FAQ中,作者也有試圖回答浪漫是什麼。最終,他們認為浪漫是被渲染的,向公眾演示的幸福與價值。浪漫並不保證幸福快樂,但相比於其他我們所有的人際關係,浪漫關係卻乘載更多的期待與更高的價值。「當伴侶們渴望以近似這份公眾幻想的方式,來理解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時,這段關係就成為浪漫關係。」「浪漫吸引力並不是天生的感受;而是透過結構化的浪漫社會框架,詮釋更繁複的需求與喜愛的感受。」
浪漫是蘋果手機,它隨處可見,讓人透過浪漫關係下訂,想擁有其展示的品牌形象與生活風格,但親密關係並不是,也不應該被規格化生產。
我為《住那個家的四個女人》寫文,並以「浪漫」來形容即便並非愛侶或家人身份,拒絕任何親密關係的雪乃仍盼望與偶然相識的佐知長期同住,分享生活。即使是字義上與浪漫相悖的QPR(queer-platonic reationship,借用浪漫關係的部分形式但不含浪漫情感的關係),我私底下也會強硬的以「浪漫」來形容。
諸如此類,在他們無意結交浪漫伴侶的前提下,盡可能接近了浪漫所承諾的幻想,而被我草率的以浪漫代稱。這是在親密、承諾、激情與愛都可以不是浪漫之後,我在浪漫迷航中辨識浪漫的最終手段,必須在素樸的理解逐一離去之後記下來。這對真實生活出乎意料的重要。當婚姻制度侷限於浪漫伴侶也已經從糟糕逐漸走向難以理解,我開始懷疑常識已經離我越來越遠。
也許與性無關的浪漫吸引力並不需要被拯救。

參考資料

每天幫長頸鹿梳梳毛
每天幫長頸鹿梳梳毛
在影樂書平台打雜,專長是幫長頸鹿梳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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