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看戲。戲台上有個紅衣戲子,梳著規矩的頭,自顧自地演著獨角戲,觀眾只我一人,整個戲場安靜的只能聽見戲服摩擦的聲響。
這戲子清奇,他演戲,但不唱戲,他演戲,我就看戲。看不出他是喜是悲,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演戲,還是在演自己。
他演了很久,我沒看懂,但我聽過他的故事,聽街訪鄰居,聽流言蜚語,聽巷口那個黑衣說書人響板敲——
他原是一介白衣書生,出生於書香世家,成日誦讀詩書,他溫潤如玉,他溫文爾雅,他風度翩翩,最後也和一個同樣溫柔的女子互相意愛。
女子是出自青樓,與書香門第非門當戶對之選,他們的愛意被家人肆意踐踏,他原以為被歌功頌德的愛能解決一切,但在他們私定終生之前,那女子還是亡於世俗之下。
抱住愛人遺骸的那一剎那,他發現將四書五經刻在腦子裡毫無意義,人們常說知識就是力量,但這力量的來源卻是對他的束縛。他棄筆從戎,離家出走,做成軍官。
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所以他只能不斷向前,最後一步一步坐上高位,手裡的權力越多,他便越空虛,想守護的人已經不在了,他有很多房子,但沒有家。
在一次任務時,他假扮成戲子探進一戲班做臥底,任務順利完成,但他絲毫感覺不到勝利的喜悅,倒是為戲裝扮的過程,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
他永遠忘不了成為「別人」,那短暫卸下現生所有壓力的釋放感,他從此開始假扮戲子,享受沒有人看見真正的他的生活。成為「別人」,是讓「自己」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都說戲子無情,但他因情成為戲子,最後看戲的只有他,但他甘願入戲太深——
戲結束了。
「世界是相對的,平行也孤獨,喧囂也寂靜。」
最後,他這麼說。
我沒有鼓掌,靜聽帷幕降下。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或許都是正在看戲的戲中人,對結局有所感知,卻沒有能力更改。
離開前,忽的回眸,我好像聽過那戲子的名字——張真源,一生為己而不為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