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製造》是陳果導演「九七三部曲」的第一部,這部「回歸」時上映的電影,在廿多年後的今天看來,儼然是這城晦暗未來的預言書。電影表面上是講古惑青年到處胡鬧的混沌生活,有別於大受歡迎、鼓吹英雄主義的「古惑仔」系列,導演着墨草根階層在遍地黃金的繁盛香港之下,因無法向上流動而苦苦掙扎。片中的年輕主角們理應如「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般充滿生之冀望,但死亡的重重陰霾卻始終籠罩着他們,折射出這個城市同樣地使人窒息與絕望。
金融大賣場下的「古惑仔」文化
電影一開始的場景是港人再熟悉不過的屋邨球場,主角屠中秋無異於其他小混混 ── 讀書不成, 初中輟學後想繼續進修也無門,於是終日在街頭混飯吃。他的自白反映出他對社會和教育制度的不滿與無奈,然而他標榜自己「識得諗,唔會被人點」,認為自己「食腦」就不愁沒出路,是典型的香港人「走精面」的功利主義思維。
在知識型經濟的社會結構下,生於草根家庭的中秋根本沒有向上流動的社會資本,而他們紮根的這個地方,卻是紙醉金迷、富豪一擲千金的金融投資大賣場。電影中一再強調「古惑仔」是如何普遍、「梗有一個喺左近」,這個現象便是從這種投機心態熾熱的文化之中催生出來。努力踏實,只是「笨實」。
無可抵抗被主宰的命運
香港自從成為了英國的殖民地之後,一直都是一個難民社會,人們因為逃避戰亂、饑荒、文革等,在不同時期湧入香港,尋求安穩的生活,人如潮水反覆來回。直至近這兩、三代,才開始有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以此為家,中秋便是其中一個例子。然而,他的父母先後離棄了他,使他孤身一人,就如香港,對於自身未來毫無話語權,無論誰做主,你只需要讀書、搵錢。
青年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長。故事講到中秋帶着智障青年阿龍替大佬榮少追債而認識了患腎病的少女阿屏。他們三人後來因為情困少女阿珊的遺書而走在一塊。死亡本與青春少艾距離很遠,少年們毫無忌諱,當墳場是遊樂場般嬉戲玩樂。然而,中秋卻因得罪了阿屏父母的債主肥陳而被他的手下襲擊,徘徊在生死邊緣。當他出院後,得知了阿龍和阿屏的死訊,大受打擊,自責無法拯救他們。
另一方面,他痛恨大人們表裡不一、自私自利,例如他的父母和阿屏的父親可以因逃避責任而離家出走,大佬榮少因為阿龍運毒失敗而殺了他。明明大人也曾經年輕過,但世代間的鴻溝卻總是永恆存在,他們永遠無法理解年輕人的內心,也不想理會他們的故事。中秋不想變成他所討厭的大人,同時,他也看不到別的出路。對現實的無力與憤怒爆發成毀滅的火焰,他只想討回公道,控訴這個不公不義的世界。
「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年青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然而,電影一再反覆出現的,卻是少女阿姍血流成河的身軀,以及少年們在杳無人煙的墳場中,叫喊着少女的名字,聲音在山谷中迴盪; 而中秋家中的日曆,永遠停留在某月四日。
無法回家的遊子
搖搖晃晃的鏡頭畫面慢慢拉近,鐵窗花外的景色日夜更迭。中秋再也無法回家,他對阿姍的幽靈說:「如果你係擔保我安全,而你又唔會再搞我嘅話,我一定會返嚟,因為呢度係我屋企。」(如果你能保證我的安全,而你又不會再騷擾我的話,我一定會回來,因為這是我的家。)
無法回家的青年們,就如片末的斷線風箏,遊離浪蕩,最後卡住在光禿禿的樹杈上。而香港這輛列車無人可阻撓地高速駛往終站。美麗的、醜陋的香港都將會被國家機器輾壓,以僵硬的塑膠笑臉迎人,而她的真實模樣就只會留存在部分人的心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