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鐮刀：流動性枯竭

“流動性阿，流動性，多少股災崩盤暴跌假汝之名以行！”這句經典，是曾經在中環IFC上班多年的金融人類學徒，在看盡多少次大空頭暴跌之後的感嘆。（誰跟你經典）

股市日常的上漲下跌，我們可以把這看成打上岸的海浪進退，盯著海浪湧起浪碎退去，去猜測下一波浪襲來更大或更小，猜對的機率可能就五五波，看久了也就是換得一個眼睛脫窗。

而波段操作的投資人，就像是觀察月亮的圓缺與時辰來判別資金漲退潮，這樣的勝率自然就高的多。資金漲潮的時候勇於作多，資金退潮的時候要懂得進退，休養生息，只要不逆著周期方向，也比較少有機會被浪頭打濕全身，頂多褲腳沾了點潮水。

然而流動性缺乏造成的恐慌，則是比擬海底大地震而襲來的海嘯，能帶走世間萬物，無論股債，多優質的股票，國家發行的高評等公債，在流動性危機面前都如螻蟻般渺小，一捏就碎。因此，流動性危機也是各國政府與央行要想盡一切阻止發生的史詩級金融災難。

今天我們就好好聊一下這個＂流動性＂究竟是甚麼？

流動性Liquidity，跟它的表兄弟詞彙＂Liquidation 清算＂前者在金融學上表示的是資產"當下的"的可變現價值。而後者表示企業"結束/倒閉後"殘餘的可變現價值。

講到商品價值，我們先來考古一下，兩大經濟學派對於＂價值＂的觀點不同。

在馬克斯經濟學裡，物品的價值來自於工人的勞動產出注入，也就是工人為了生產這樣產品付出多少心力的等價價值。以馬克杯為例，從挖陶土的工人，捏陶工人，到運輸工人，最終，由銷售員包裝好馬克杯交到你手上，這當中所有勞工付出的工作價值，就是這個馬克杯的真實價值。

因此，共產計劃經濟國家都有一個龐大的統計部門，無時無刻在計算著每一種市面上的商品"應該且合理的"價值，並以國家命令指揮社會上每個生產單位照著計畫生產全社會需要的產品。

然而在古典經濟學裡，物品的價值來自於供需。生產的馬克杯比想要的人多，馬克杯就要降價銷售才有人買，商品滯銷商家無利可圖，就會通知工廠不要補貨，工廠通知上游陶土供應商暫停進貨，直到庫存消化殆盡，產品重新生產。

另一方面，當想買馬克杯的人比商店貨架上的馬克杯多，店主就會漲價，並加價叫貨通知工廠加緊生產，將利潤傳導到整個供應鍊上，最終增加產出，壓低馬克杯的售價，貨架上又重新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馬克杯。

但我們設想，有一天當馬克杯禮品店所在的小鎮突然遇到大颱風，洪水倒灌衝垮了整個小鎮，小鎮唯一的銀行提款機也故障維修。禮品店店主急著要一筆現金修繕店面的時候。縱使店主有滿屋子的紀念馬克杯可以賣，但當下哪有鎮民有心思去買馬克杯，大家都忙著出售家中值錢的傢俱換取現金修繕自己家。

於是，禮品店主只能打折降價甩賣馬克杯，七折沒人要，五折要不要，再沒人要的話，一折出清好不好？

最後，店主為了換現金，連平時捨不得賣，價值不斐的NBA球星簽字馬克杯也都從保險櫃裡取出來甩賣了。

把上述的禮品店換成證券交易所，大颱風天換成流動性枯竭就是差不多意思了。股票市場是全人類文明智慧所創造出來最高頻率的交易場所。全世界的證券交易所每天24小時不間斷的開市休市，將世界上不同角落的買家/賣家串連起來，達成一筆又一筆的交易。

光是美國的三大證券交易所"每天"成交的股票總金額就超過1000億美元。而同時運轉的還有期貨交易所，大宗商品交易所，櫃買的債券交易與近年新興的區塊練貨幣交易......

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裡，交易所架上的每隻股票都有明碼實價的標籤售價，客人有序的各自挑選拿取自己喜歡的股票，去櫃檯買單。服務員有序的將新上架的股票標價等候下一位新客戶挑選，或將乏人問津的股票改標籤降價求售。

但當股票市場遇上金融風暴的時候，所有投資人都需要現金，銀行不再提供融資借款，甚至雨天收傘要收回之前借出給客戶買股票的資金。那麼，金融市場就會慌亂成一鍋粥。平時你覺得應該值高價的精美股票，優質債券。因為單方面只有賣方沒有買方，售價打三折都沒人要，股票/債券瞬間變成一文不值。

平實習慣性的拿手上股票跟銀行抵押借錢的上市公司大股東更慘，當銀行發現手上質押的股票" 可能"賣不掉（缺乏流動性）的時候，銀行會立即發出融資擔保品追加的通知（你可以把它當作是警察對空鳴槍，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

然後，就在客戶還不知道該怎麼籌錢的時候。銀行就把融資斷頭的市價賣單交給交易室執行。說白話就是要交易員閉著眼睛賣股票，能拿回多少錢是多少。反正賠了錢算客人的。

萬一，拿回來的錢不夠抵銀行的債，那昨天還是尊榮無比的客人，一夕之間就一文不值，還倒欠銀行一屁股債。

這也是技術分析派說在末跌段行情的時候會跌的又急又兇，而且是最抗跌的龍頭權值股領跌的原因。因為，銀行交易室在margin call融資斷頭的時候，都是優先把最好賣出的資產變現的。可能客戶衣籃子抵押品裡面的某幾檔小股票崩盤，但銀行為了求抵押品變現，銀行交易室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看手上有甚麼抵押品就賣什麼。

讀者可以想像當資金大海嘯發生前夕，岸邊的海水整個大枯竭的時刻，無論您是身處於萬噸巨輪，豪華遊艇或者小舢舨/獨木舟，都只有擱淺乾瞪眼的份，等待幾分鐘後的巨大海嘯來襲，沖垮淹沒一切，而你我卻對此無能為力。

也因此，流動性枯竭所造成的金融世界末日是全世界所有政府與央行官員們竭力避免看到的悲慘景像。最近一次的流動性枯竭就是在2020年3月因為各國政府宣布阻隔COVID而封鎖邊境，造成人類近代史上非戰爭時期最大規模的經濟休克，進而引發四次融斷的世紀風暴。

COVID風暴創下歷史紀錄的股市融斷頻率，表示當時的股票市場只有單一賣方，沒有買方。因此股市開盤即殺到跌停，所有的金融抵押物都朝不保夕的沒有一個市場定價，銀行評量不出自己手上的抵押品究竟值多少錢？只好一籃子閉著眼全丟到市場上賣賣換現金，而這個動作又在加速市場推向深淵。

最後逼著美聯儲出面包底，提供無限制的鈔ＱＥ印錢買買買，為經濟注入流動性而宣告平息，但也引發接下來兩年包括區塊鏈貨幣等一切資產的大泡沫。而這次的英國養老金爆倉風暴，也是在發生前一刻，由BOE英格蘭銀行緊急宣布暫時性無限制ＱＥ買入英國國債而止住。

因此，我們可以大膽斷定，在目前國際社會面對高通膨仍焦頭爛額之際，如果美聯儲仍持續高速加息壓抑通脹，那麼在世界任何一角落都隨時可能發生一場流動性枯竭的危機。無論是英國養老金爆倉，日本國債崩盤，亞洲金融風暴，歐洲能源危機......

身為投資人的我們知道現在水庫的水壓爆表，但不知道水壩會從哪個裂縫爆裂，但只要水庫爆裂，甚至只要"即將要爆裂"，央行就會被迫緊急的放水注入流動性買買買，降低金融大壩的水（賣）壓。但若水庫一直堅挺下去，那央行理事們很大概率就只能矇著頭死命加息下去，直到通膨明顯的下壓或者經濟衰退發生。

那麼，是不是說有央媽在，這個世界就從此安樂太平，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就能安穩無腦買股票，反正天塌下來都有央媽們頂著呢？還是說央媽也是有失足落水的時候，此時此刻的央媽們是否也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呢？

下回，我們就要來聊聊歷史上中央銀行是麼誕生的？央媽手上的蘿蔔與棍子平時要怎麼使用？還有，央媽印鈔救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一帖即用即效的萬靈丹，還是包著糖衣的毒藥呢？請待人類學徒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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