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禮物(完)

詹姆家是造景盆栽、風水盆栽生意的，在高雄開的老字號，一般送的盆栽價格大約八千到一萬元，一次送都是兩個起算，但是他說沒利潤了勉強打平，慘澹經營，最幸福就是看哥哥做的盆栽的各種紀錄跟照片，哥哥生前跟一位享譽國際日台混血的盆栽老師學習，是老師身旁學最多的弟子，但哥哥說他的功夫還差很多，學十年算入行而已，可惜老師生病離世，最後連哥哥也走了，從老師那邊傳給哥哥的盆栽，還有一堆哥哥養的植物、上百個造型新盆、泥土、肥料等等我都留給了詹姆，反正他跟哥哥某形式都結婚了！這相當於他們的回憶。

哥哥的盆栽設計跟老師的風格完全不同，老師離開後哥哥自己宣傳自己，憑著老師唯一學生的名號成為網站盆栽的專家，雖然大家根本不懂盆栽藝術，但哥哥實在太會表達了，他是厲害的盆栽圖文作家，最能製造話題。他說沒有經費就無法把會場設計得如同預期──展覽一定要整體才能看出盆、植物、燒窯人物整體的意趣，但這些都完全無法做到，也沒人可以幫忙，東西怕壞只能自己搬，自己攝影拍片，勞心勞力不要緊，一個知音都沒有才痛苦，不過哥哥說：「做盆栽、養盆栽到天地人合一的境界，他自己很後期才有感受，因為他關注的細節多，反而忽略整體，但禪意不需要太多細部雕琢，比如石頭，天然的被歲月所改變成某個樣子，剛好放在一個畫面上就可以把植栽重點突出（這樣講好像有點抽象啊）。

哥哥開始學種盆栽其實是因為他心臟不好，很多活動有所限制，後來才產生了熱愛，他為了被看見又能有商業價值，開始做卡通盆栽：蠟筆小新、櫻桃小丸子、角落夥伴、航海王裡面的喬巴，這是盆栽老師離開之後哥哥過了一陣子才想到的主意，果然大獲成功引起注意，並多了一些贊助商、廣告單位協助，詹姆就是其中之一的粉絲贊助者。

好的盆栽需要養，所以哥哥去花市把便宜的多肉植物買一堆，他直接用方法把植物變成卡通角色，先把多肉植物當成主體放入打孔的透明塑膠小杯，再放到大一點的盆，等於盆中盆。那個稍大的盆是其他好養的植物，剪一剪可以變成多肉植物的裝飾，比如變成頭髮，長的短的或是被風吹歪的，所以就可以看到蠟筆小新的身體是兩個圓形長在一起的多肉植物，然後其他的點綴當作造型，澆水就噴一點再外圈的盆子，裡面的仙人掌不要給水。有時候更誇張就變成像雪寶那樣的簡單，插幾個枯枝就好。裝飾上眼睛或是衣服材料，拍起來效果吸睛，把多肉植物當娃娃，穿上衣服，運用配件。我有一組角落夥伴，哥哥則是擺了很多蠟筆小新，旁邊如果要放小白可以用石頭拼或是燒一個來擺。

小盆裡面的書法字很多是我寫的，小小字體並不算工整，看起來都歪歪的，但很平均，我以前就喜歡寫，後來為了讓哥哥的盆更有他們說的意趣境界，我學了更多字體，可是哥哥老是笑我心術不正，字體飄搖，我完全不認同這些鬼話！

哥哥什麼都設想周到，心臟病反覆發作時早就跟詹姆講好了，他自己知道活不久，要我在他心臟停止之後把他郵件備份的一個稿子寄出去，還說如果收到回信要收盆栽的話他有一些安排，因為就算有朋友想要收也要有地方放，並不是收了就好，住家有花台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如果有多的或是剩下的植物，看看詹姆家能不能收，免得給我照顧死了。那時候他人都死了，依詹姆的性格會來幫忙的！我尊重哥哥最後的請求把信發出去，附帶了告別式的日期跟地點。

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我從台中搬去高雄，跟詹姆一起經營慘淡的造景盆栽事業，並以積蓄貸款買了一個地方，有適合的陽光，可以放盆，還有自動灑水系統，不過全是詹姆在顧，他每天固定兩個時間去照看。

結婚數年之後，詹姆依舊對我十分寵愛，有求必應，他真是一個很好的人，只是婚後髮際線高得像清朝人物，刻意留了飛機頭也毫無幫助，相較於哥哥的情趣顯得十分無聊，但我也沒什麼資格說他，我的身體日漸退化，尤其是雙眼，個性也不如他體貼。我永遠記得哥哥離開時，我的心碎了，心臟疼痛無法抑制，只要想到哥哥我就淚流滿面。

詹姆實在太像哥哥會送我的禮物或玩具了，適時填補我的寂寞，轉移我的痛覺，也許哥哥也始料未及。

世界上有什麼比哥哥的戀人更好的禮物呢？我會好好愛惜的，詹姆有他獨特的味道，像天竺草那樣的味道，但要找到像哥哥一樣有著乾燥鼠尾草氣味，高興時說話還混著提摩西牧草的新鮮氣息，今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