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母與子（下）
新的一週開始，每個坐在辦公室的人臉上都帶著厭世與懶散，似乎還沒從休假狀態調整成上班模式。
唯獨澪不同。她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雙手飛速在鍵盤上敲擊，隨後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平板電腦徑直走出『子母機研發部門』，瞧她那驚人的氣勢，嚇得同事們紛紛繞路而行，深怕擋到她的路會吃不完兜著走。
「喲！不愧是老闆最看好的大紅人！走個路還讓大家給妳讓道！」
澪無奈地看了貝拉一眼，「妳明明知道我什麼都沒做。」
「好啦好啦！開個玩笑而已，別那麼認真嘛——」
見周圍都沒人了，貝拉收起笑盈盈的表情，在澪耳邊小聲說道，「我照妳說的去翻了下後台的販售紀錄，若按照方舟公布的家庭數量，這銷售量確實有點奇怪……」
她頓了頓又說，「但如果要獲得更詳細的訊息，就需要一級認證代碼，也就是說至少得拿到經理的授權……」
「嗯，猜到了。」澪揚起手上的平板微微一笑，「所需的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
「澪。」貝拉突然拉住澪的手，瞥了眼只有幾步之遙的經理辦公室，「妳真的要這樣做嗎？我們可以在想想別的辦法，不一定要……」
「貝拉，我知道妳關心我，但如果要盡快補救，妳跟我都知道這是最快的方法……」澪反握住貝拉的手，「這是我思慮不周所導致的問題，我得負起責任，在問題還沒變得不能挽回前解決它，為此，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見對方心意已決，貝拉嘆了口氣，「妳這個人啊……倔起來跟個牛似的……我本來還想著或許涵霜可以改變妳……」
「嗯……那只能說妳判斷有誤了，還有……霜如果真要拗起來，說不定比我還固執——」
見澪笑的俏皮，貝拉嫌棄地擺擺手，「是是——別再秀恩愛了！趕快去吧！我在外面等妳。」
「嗯，我去去就回。」
距離澪進入經理辦公室，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坐在放有『研發部總經理』鑲金名牌的大桌前，男子一語不發地以手指滑過平板，隨著翻閱次數增加，他眉間的距離越縮越小最終擰成了團。
蓋上平板後男子雙手扣著下頷撐在桌上，沉聲問道：「……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了？」
「目前只有我和『頭戴式研發部』的貝拉‧里‧威利斯知道這件事。」
「嗯，不准再透漏給第三個人，這件事就妳們兩個處理。」
男子將平板電腦遞給澪又說：「妳的補救方案我看過了，就這樣執行吧，需要的認證直接向我申請。」
澪朝男子微微鞠躬，「那我就先告辭了。」
在她手剛碰到門把時，身後突然傳來男人的呼喚：「宮田。」
澪回過頭再次看向眼前的男人，年過四十的他，有著一雙精明的眼睛，由於抱著以和為貴的處事方針，男人不論在什麼場合都是掛著淺淺的笑容。
但如今的他卻緊簇雙眉，語氣嚴厲而沉重，「妳了解這件事有多嚴重吧？如果沒弄好讓公司權益受損……」
澪微微頷首，眼神卻沒有半點退縮，「請您放心，屆時我會負起全責辭去組長一職，決不會讓經理為難。」說完後她果斷走出辦公室。
全然未覺身後的經理掛著苦笑，「就是這樣我才為難啊……」
一週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又不夠長，很快地就來到週五——
這天中午忙於版本更新的江霜，接到了來自澪的通話申請。
澪連著好幾天都沒有上線，當被問及時芽只是一臉寂寞地表示：「媽媽把公司的黑板板帶回家了，一直喀拉喀拉的不停很忙碌的樣子……」
知道澪有事要忙，江霜既沒有多問也不催促她，她本來還想過要不乾脆去幫澪帶孩子算了，但考量到自己也需要為版本更新做準備，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知不覺兩人約定的一週已經到了，在這關鍵時刻接到澪的通話，江霜自然認為澪是要告知自己處理結果，卻不料反被澪拜託照顧梨香。
一問之下江霜才得知澪的後續處理稱不上順利，修補程式好不容易完成，之後還要進行測試並更新，聽到這江霜也清楚澪免不了又得在公司加班了。
若是平常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應允下來，不過就是照顧孩子嘛！況且梨香又乖又可愛，根本沒有任何難度……
但今天她可是在忙版本更新啊！
一月一度的版本更新，江霜都是從早忙到晚力拼準時開服，但若要接送梨香下課、給她弄吃的、幫她洗澡，這肯定要花上不少時間……
思索著今天更新的內容，理性告訴江霜必須得拒絕，不然開服時間必定會延後，也會受到玩家們的抨擊，進而影響遊戲的推薦評分。
但當她聽到澪那句飽含信任的『拜託妳了。』還是毅然決然地接下照顧梨香的任務。
「維奇，你按著流程繼續更新，我晚點回來。」
六點一到，江霜丟下這句話便離開管理員空間，帶上自己的實境裝置，搭車前往學校接梨香返家後她叫了簡單的外送，陪著梨香做功課、吃飯、洗澡，等到她好不容易將梨香哄睡，再次登錄進管理員空間時，已經是晚間八點了。
望著螢幕上滿屏的待確認視窗，江霜緩緩坐下，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開始好，她已許久不曾體會這樣的慌忙，本就宅加社恐的她，自進入方舟後可以說生活就只剩下工作了。
像這樣為了誰去打亂自己的步調，讓她有種在一成不變的生活中，終於獲得些許變化的感覺……
就像是真的還活著一樣——江霜忍不住如此想道。
她自嘲地笑了笑，確認延遲開服的公告有順利放出後，再次望向螢幕的她卻是神采奕奕，絲毫沒有忙碌一整天的疲憊樣，「那麼……再加油吧！」
凌晨三點三十二分，澪精疲力竭地踏進家門，但與上次不同她沒有直奔臥室，而是走進廚房拿瓶啤酒，接著慢悠悠地朝客廳走去。
中午她請江霜代為照顧女兒時江霜告訴她，今天要進行『幻境の冒險』的版本更新，原本以為會被拒絕的她，卻得到一句『所以，我會把裝置帶到妳家，晚飯也得用外送解決，這樣也可以嗎？』
澪走到客廳的米色布沙發坐下，打開啤酒喝了一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江霜身上，江霜坐在地毯上背靠布沙發、頭戴實境裝置，似乎還在工作。
澪又喝了幾口酒，隨後她挪動身子坐到江霜身旁。
這週忙碌到別說是見面了，連話都沒說上幾句，都已經三十三歲了，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覺得失落……
澪原本是這樣認為的。
但當見到江霜時她才知道，原來她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更想見到這個人，就算只是像這樣坐在身旁、就算什麼話也不說……也能讓她感到無比的舒適與安心。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她是『特別』的？
澪無法回答，酒精讓她的腦子有些發脹，她不是個能喝酒的人，卻偏愛在加班結束或心煩時小酌，好讓自己能短暫逃離現實的壓力。
「結束之後……能陪我喝一杯嗎？」澪舉著啤酒對江霜說，隨後又被自己的舉動逗得咯咯發笑，笑著笑著，神情卻慢慢落寞下來，「我到底在……做什麼……」
江霜是怎麼看她的呢？自上週五不小心脫口而出那句『我很在意妳』後，澪一直很後悔。直到現在她依然記得當時江霜的表情，有不解、有驚訝、有錯愕……卻沒有她期待的喜悅。
但她還來不及用開玩笑來打馬虎眼，就被圍上來的皇冠成員們給纏住了，那之後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再提及。
「無法回覆，就是妳的答案嗎……」澪望著江霜的側顏，酒精讓她的雙眸迷濛，情緒也隨著飄飄然的感覺逐漸放大，她忍不住想問江霜，妳對我是怎麼想的？
澪知道現在的江霜不會回覆她，因為她還在虛擬世界裡工作，但縱使江霜拿下裝置，澪也沒有把握她就會回覆自己。
或許……能維持原狀就很好了，至少江霜仍願意陪伴梨香、至少江霜還願意與她正常互動……
已經夠好了……已經……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澪吐出淺淺的嘆息，她感覺有些累了，隨意將啤酒罐一放後閉上眼，本想著休息片刻就去洗澡的她就這麼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陌生的溫度靠近，輕輕地將她環抱住，既柔軟又溫暖就像夢一樣。
讓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