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討厭的阿翰以及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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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們用餐還不到十分鐘，教室後方突然傳來一句嚴厲的命令聲：「各位小朋友，你們給我聽著！……」聽到老師發出的指命，全班馬上停止用餐，轉頭望向老師。沒想到，發號施命的不是老師，而是－－學生的媽媽！她停頓了一會兒，等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到她身上以後，接著說……
有時候，在某一個不小心觸發記憶的片刻，好久以前的回憶會突如其來呈現在腦海。當年有看沒有懂、想也想不通的問題，根據成長至今的經歷來剖析，瞬間便迎刃而解了。
將近三十年前，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某一天午餐時發生的事，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那天中午，我們一邊吃著便當，一邊和旁邊的同學交談，一切都一如往常，跟過去每一個悠閒的午餐時刻一樣。唯一的不同點在於－－教室多了一個人，那是坐在教室後方老師辦公桌旁的學生媽媽。這位學生的媽媽三不五時會在吃飯時間到學校找老師談事情，我們也司空見慣，照樣吃我們的、聊我們的。
不過，就在我們用餐還不到十分鐘，後方突然傳來一句嚴厲的命令聲：
「各位小朋友，你們給我聽著！……」聽到老師發出的指命，全班馬上停止用餐，轉頭望向老師。沒想到，發號施命的不是老師，而是－－那位學生的媽媽！她停頓了一會兒，等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到她身上以後，接著說：
「我給你們十分鐘把便當吃完，沒吃完我一律拿去丟掉！」
話音剛落，班上響起了一陣驚呼，所有人立刻低頭扒飯，筷子和鐵便當盒碰撞的聲音取代了談笑聲，整個班級被恐怖的氣氛給籠罩。十分鐘用餐時間結束，包括我在內好幾個吃飯吃不快的同學趕緊把沒吃完的便當收起來，以免便當盒被扔掉。回家後，媽媽發現我便當只吃一半不到，當然被狠狠罵了一頓。
現在再次回顧那件事，我至今記憶相當深刻的是：就在我低頭扒飯之前，眼角餘光瞄到那位媽媽轉頭對老師露出得意的微笑，那笑裡的意思應該是「妳看吧，學生就是要這樣管教才有效！」至於我們老師呢？則勉強擠出微笑來回應。
當下，我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只怪自己太魯鈍，始終說不上來。直到今天，我當老師也當了十多年，看過許許多多的親子相處模式，我總算了解不對勁的點在哪裡了。
在分析以前，必須先來了解這位學生媽媽時常來學校找老師的原因－－不為別的，正是為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阿翰是班上的頭痛人物。阿翰坐的是老師辦公桌左手邊的特別座，和其他正常座位區分開來，我們戲稱那個座位為「綠島」，專門安置愛講話的學生，以免他們干擾其他同學。不過，阿翰卻不是因為愛跟鄰座同學講話而被分發到綠島的，而是其他同學都不願意跟他坐，再加上上課老是分心，需要單獨監管。
同學之所以不喜歡跟阿翰坐，最大的原因是他的衛生習慣極差，有「鼻屎王」的綽號。顧名思義，他只要一閒下來，手指頭便自然而然朝鼻孔裡面戳，盡情掏弄到渾然忘我，常見他沾沾自喜地看著兩手食指和中指上的鼻屎微笑。阿翰挖完鼻屎也不好好處理，不是隨手一彈，就是隨意塗抹在身上或課桌、椅上，「鼻屎王」的封號當之無愧，也難怪沒有人想跟他坐在一起。他上課會分心，也多半是沉迷在挖鼻屎的快感當中而無視台上的老師。
阿翰還有一個讓同學很受不了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抽屜簡直比公共廁所的垃圾桶還要髒、還要亂。裡面塞滿了課本、講義、考卷不說，舉凡使用過的衛生紙、零食包裝、放到發黴的三明治、吃到一半的棒棒糖……等，都一坨一坨地塞在裡面。所以，他一個禮拜總會有一、兩天把作業本或聯絡簿遺棄在「垃圾桶」裡，由於被其他垃圾掩蓋住而忘了帶回家，隔天因為作業沒寫被處罰。
有一次上課，阿翰又在鼻孔祕境當中神遊，老師喊了他幾次都沒回應。這下老師怒了，走到他書桌前用力拍他書桌，阿翰嚇了一跳，雙腿反射彈起，「砰！」的一聲撞到書桌，抽屜裡雜七雜八的東西有一大半應聲掉出來……
老師見到這一幕更怒了，因為她幾天前才命令阿翰清理抽屜，沒想到轉眼間又爆滿了。她在盛怒之下，把阿翰的書桌搬到走廊上，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接著回到教室，捏著阿翰的耳朵到走廊上，命令他在下課前清理乾淨。這堂課的剩餘時間，除了台上老師的講課聲之外，還有窗外阿翰的啜泣聲伴隨著我們。
阿翰的脫序行為是他媽媽常跑學校的主因，而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賞他兒子耳光的畫面，我們也見怪不怪了。因此，回過頭來看他媽媽威脅我們丟掉便當以及她對老師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我這才想通當時為什麼覺得不對勁了－－
妳連自己的小孩都管不好，還敢跑到我們班上來管別人的小孩，啊不是好棒棒！？
我再進一步推測：
阿翰的媽媽平時在家應該也是採用高壓的管教手段，對兒子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在乎他的需求或想法。於是，脫離母親掌控來到學校的阿翰，一方面有可能是得到解脫而放飛自我，到放縱的程度；另一方面可能是被媽媽宰制慣了，一旦走出媽媽的管轄範圍，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什麼都不會做，也許他也不是真的愛挖鼻孔，只是靠這個動作來抒解心中的壓力吧。
當年的我，參不透這一點，只覺得阿翰噁心；現在當我認知到他只是不當管教下的犧牲品，反而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愧疚。
可是，最可悲的是：當年阿翰媽媽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正在摧殘兒子：
－－她當著學生的面賞兒子耳光，那麼尊嚴掃地，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是誰？是她兒子。
－－她干預老師的管教權，即使老師沒有表示意見，但對這個越權母親的厭惡會轉移到誰身上？是她兒子。
－－她無緣無故剝奪我們愉悅的用餐時光，害我們下午上課餓肚子、回去被媽媽罵，我們會把怒火向誰噴？當然又是她人緣本來就極差的兒子身上。
至於，三十年過去，阿翰現在怎麼樣了？這是一個細思極恐的問題，我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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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洪俊彥。我從不無照駕駛，卻是體制外的小小無照教師，從小學作文到大學寫作－－能教就教，不能教就學，學不會就動手寫，寫到有心得再教……
喜歡書寫飲食經驗、鬼怪短篇、雜感趣聞、叭啦叭啦……等題材。透過我的作品，你將會走訪教育現場、命案現場以及菜市場。歡迎參觀選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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