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男之外，難上加難（下）｜2022《阿北》《阿北：勉強的愛》雙戲聯演

文／陳悉

2022年，陳家聲工作室《阿北》第三度登台，並推出續作《阿北：勉強的愛》，相隔一週於同場地演出。時間來到下學期，一場普男阿北與帥哥翼翔的靈魂交換風暴，眾人被迫真心告白、誠懇告解，才明白在愛與被愛面前，得先不卑不亢地愛自己。

續用同一座組合式舞台，阿北的房間變成阿北與俊雄共同住處，單人床變雙人床，新增魔法保健室及便利商店。劇本整體架構大致平穩，不過多場戲過於破碎，導致換景頻繁，嚴重干擾觀演情緒。組合式舞台移動大費周章，穿插簾幕切分上下舞台，團隊應已盡力保持簡單、迅速、確實，可惜戲劇密度及強度依然因此被稀釋。我高度懷疑換景人員身穿新角色安德烈之白袍而非一般全套黑衣，是導演之反向操作——換景太顯眼了是吧？乾脆顯眼到底！

下學期，服裝從夏季換成冬季了！每個角色的服裝都合理得宜——除了新角色校護／吟遊詩人「安德烈」之外。安德烈換了數套服裝，幾乎每套都像廉價角色扮演（包含分飾新角色小傑年輕版時），令人出戲。如果原意是追求荒謬或喜感，那麼顯然沒有奏效。畫面不好看，看久還是不習慣。

關於週邊商品，本次貼紙主要以桃紅色及點陣字型呈現臺詞金句，含一張雕像紋身貼紙，一份200元，我有買。可是我更喜歡原版愛意濃到變雕像的四款貼紙！如果未來再演可以復刻嗎？

音樂方面，開場以俗擱有力舞蹈串接上集風格，接著完全不一樣了。沒有激情歌曲、貓貓戰隊華麗舞群，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民謠反覆吟唱。歌手Finn a.k.a 演員黃士勛時隔多年之創作〈勉強的愛〉貫穿全劇、直指核心。這首歌確實濃縮了本劇精華，由安德烈反覆演唱對應「沒人聽懂於是反覆提醒」。然而，如此反覆演唱幾次後，很快失去推進作用，顯得雞肋。這不僅牽涉音樂設計，也和安德烈一角的安排有緊密關聯。

黃士勛飾演安德烈身兼神秘吟遊詩人及國中校園護理師，在劇中擁有上帝視角，除了唱歌外，同時為說教擔當。丟幾句天外飛來的話，就想發人深省。此外，他還飾演學生時期的小傑，重現十年前翼翔老師與小傑的師生互動。翼翔一貫發電迷惑他人後落跑，連學生也不放過。仔細想來，重現學生小傑才是新增此演員的最大功能，全劇少了吟遊詩人與校護並無實質影響，由此可見角色設計之迷失。

小傑年少時因缺乏支持系統，將生活動力寄託於對他釋出善意的補習班老師翼翔。小傑即使早知翼翔說謊逃離這段關係，依然將其自我價值與理想和翼翔綁在一起。後來小傑因靈魂交換，獲得一具更出眾的皮囊，翼翔認不得他，倒是他立刻察覺到阿北與翼翔靈魂交換了。最終，小傑走出執著，因為他願意承認一廂情願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無關乎對象。

我非常喜歡導演處理重現翼翔與小傑相處的方式，劇中其他角色跟著看戲，和觀眾一起當局外人，不只好看，也稍微減輕了不對等情感關係甚至疑似狼師起源故事的沉重。此外，這段情節再次顯現，儘管行銷主打男男戀，《阿北1+2》本質上是婚戀市場的普世故事，「同性戀」只是其一元素。

除了俊雄，所有角色都在追求被愛，而非愛人。因此所有行動，都出於討好別人。他們不愛自己，也不愛任何人。婚戀市場中，一個人如何被定價？現實上我們無法否認「市場」的存在，且當人們過度意識到「市場」，不斷為自己及潛在對象定價，愈陷愈深，眼中只有交易。有別於上集阿北受寵若驚、不斷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喜歡，續作中角色們不斷確認對象的心意，則是因為自己其實沒那麼喜歡對方。淑莉與柔芬悶燒出一場火爆宮鬥，阿北被狠狠指出鄉愿。翼翔則是孬中之孬，每每使用「我沒有不喜歡你呀」一類雙重否定語法，不敢對世俗條件比自己好的人放電，只挑弱者下手，確保自己處於上風。鑑於其懦弱，我大膽猜測翼翔從未有過真正的戀情而且還是處子之身！（徐勞闆，我猜對了嗎？）「知道你不喜歡我就放心了♥」一語道破「勉強的愛」。

劇中設定「真心、誠懇、愛自己」是換回靈魂的關鍵。劇終前，阿北與翼翔驚天動地瘋狂互賞巴掌，看清彼此防衛機制、承認脆弱，成功換回靈魂。認真想想，其實他們沒有做到愛自己，就換回靈魂了。爲什麼？爲什麼編導在這裡打住了？爲什麼？在此推薦陳家聲工作室及博愛國中國文科老師「指定閱讀」埃里希．佛洛姆經典著作《愛的藝術》——如果各位還沒讀過。

《阿北》與《阿北：勉強的愛》皆有大量群戲，演員個個演技出色，彼此丟接自然，堆疊出可觀能量。我特別喜歡情境尷尬時，導演選擇以「過於喧囂」來處理，掌握喜劇節奏之能力體現於此。衝突時，有冷戰（阿北與俊雄），也有熱戰（柔芬與淑莉），儘管情緒濃厚、心思沈重，編劇與導演層面仍不忘喜劇拍，觀眾的笑聲是執行得宜的最佳證明。

翼翔老師多年前自稱前往開普敦留學。不能是紐約或倫敦，必須是開普敦、布宜諾斯艾利斯或雷克雅維克等地，營造莫名其妙的脫俗感和浪漫感。接著，學生小傑回應「我知道，那在南非」，後勁無窮。小傑為表達分離的傷感，吟詩詞「撲簌簌淚點拋，淅零零細雨打芭蕉」，更是爆笑到我快不忍看，太恥了，編導好狠心啊！

舞台設計也相當幽默，藍色、綠色間隔牆面搭配巨型冰淇淋甜筒燈，成為便利商店門面。擺台護理推車，放上銅人、心臟模型，保健室即成形。廉價美學，是迫不得已之妥協，還是劇團風格呢？若是前者，陳家聲工作室未來擁有更多資源後，會呈現什麼美學風格？我很期待。

《阿北：勉強的愛》大幅超越前作《阿北》，荒謬與喜感加倍，剖析人心深入淺出，拆解表象刀刀見骨。作為喜劇，大膽展演深沉的難堪，辯證普世生命難題「愛的藝術」，舉重若輕。以觀眾角度，我覺得《阿北1+2》相當有機會重整濃縮為一齣戲，上下半場即涵納兩集之劇情與深意，成為更加完整、成熟的作品。

如謝幕時團長徐宏愷所言，陳家聲工作室亦莊亦諧。我想劇場觀眾最需要的便是有此特質的創作團隊，通俗卻不失獨到的藝術性，推出在劇場才足夠魔幻的作品。2022年雙戲聯演，兩週看見「阿北宇宙」首演至今五年間的成長，見證大團誕生，「陳家聲工作室」是劇場界的The Next Big Thing¹。

¹ 此說法引用自街聲StreetVoice長期舉辦之系列活動「The Next Big Thing 大團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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