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個不太重要的人

大約在十年之前，我在店門口偶遇這個女人，霎那間，時光並不像電影偶像劇裡那樣拉回那個清白之年，什麼逆光的樹梢，什麼落葉繽紛下的童年無憂歡笑，勾動我嘴角一抹微笑等等之類的制式情懷，相反的，取代這一切幻象的是一種令人急著想要屏棄過往的浪蕩風塵氣息，就這麼驚鴻一撇的霎那，把我急著想推翻過去的情緒在心裡可以說是翻江倒海了。除了這個感覺之外，還剩下什麼呢？仍然存在且一直都沒有改變過的，是來自骨子裡無法改變的爛漫輕挑，一如以往她能給人的印象。

說到印象呀！這種事情說起來很微妙，你一旦認定了魚湯總是混著青苔魚鱗的腥味，就很難讓這鍋他人認為是營養美味的佳餚入口，因此，我或許是帶著先入為主的調味料灑在她給我的既定感覺上了吧！所以吧！這盤還沒掀開蓋子的餐點就已經被我認為不能入口的腥臭了吧？！

她是一個我本來以為有著青梅竹馬的情感的同學，可是卻有著無緣對面不相識的疏離感，從今天開始，我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從小，她就住在我老家的巷子口，是我的國小同學，後來聽說她媽媽還選上了當地的里長，而她在空姐的工作任內嫁給了一個住在娘家的韓國人，男方那顆亮晃晃的光頭在我們這個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可以說是相當的光彩奪目，剛招贅進門的那會兒，可說是一時間村里人們老小茶餘飯後的重點話題。

大約十年前，我們都接近不惑之年了，她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從我店門口走過，從我歸納在遺忘領域的屍骨腦海裡裡浮出來，我也突然想起了從國小畢業照裡被人嘲笑露出內褲的鄉下小丫頭、接著是聽人們口耳相傳的：整容割了雙眼皮當上空姐，然後是我接觸到的：一口聽起來很道地卻實際上有些彆扭的英文，以及後來發現：不改基因埋在靈魂裡的輕挑浮躁，那種流露於表情虛情假意的真性情浮誇場面辭令。

直到我知道原來她在多年前，就讓人丈二金剛摸不到腦袋的任職於一間大型建設公司，而且職位是讓人稱羨的董事長特助。從醫美得來不科學的堅挺雙峰、濃妝豔抹下有如蛋殼般沒有毛細孔的臉皮，以及一流風塵味與九流偶像劇的穿著，捲曲的令人忍俊不禁的金色毛髮，嗯，我們理解的董事長特助。

嗯，其實，妳愛不愛喝咖啡，我一點都不在乎，你支不支持我這個從小玩到二十歲的同學我比較放在心上吧！原來，人家當了老闆的情婦，啊，不是，是特助，是特助（畢竟在鄉下地方做建設公司的，總需要那種露奶、穿迷你裙，講幾個英文單字的特助）姿態總是水漲船高，怎麼看得起你一個賣咖啡的窮酸鄉下人？

從我去中部念書之後，跟村子裡的玩伴們就失去了聯絡了，更別說之後當兵、出國唸書這麼長一段時間的與世隔絕。事隔多年，老人家的事業經歷了頗有風生水起的模樣，之後又迅速因為健康因素而與世長辭。家裡的事業交給我之前，這些本來在三流鄉土劇裡的橋段一一上演，手足間無情地蠶食豪奪，弄臣與親戚毫無廉恥的欺騙巧取，一件事都沒有落下，而且急忙地在三五年就乾淨俐落地收割了韭菜。

時間來到今年，這個女同學的消息在我媽不人道也實在的那張臭嘴裡給洩漏了出來，正當我為了銀行理專的不老實心裡悶的發火、老大確診還在奄奄一息當下，她竟然還饒有興致地說起左鄰右舍的長短。

我不想在這裡犯口業地說明我對因果的看法，但是我卻有一種反效果的領悟，對於我娘這種三八指數居高不下的精神狀態感到悲哀。再來，我這個歸類在曼德拉效應裡的同學，今天要面臨這樣的一個情況，我既不表示同情，也不想呼朋引伴辦桌宣傳。我們人呀！越是經歷過風雨，別說是越可以看見彩虹了，就算是風雨都不停歇，我們自然也可以找到遮蔽的山洞吧？講白一點，我們也可以看到自己沒有經驗的言行，沒有分寸的舉動會造成自己怎麼樣的一個結果吧？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不是幸災樂禍，我卻有一種平靜的突然想到的心得，這個在我心中老是浮誇輕挑的濃妝同學，如果巴著一個大老闆當特助，怎麼又落得一個孩子騎著危險的摩托車載著女友去淡水玩呢？雖然我媽說話誇張的程度是人盡皆知，不過，但凡有一絲的真實性，都難以想像混到今時今日，怎麼孩子會有這樣的品味跟舉動呢？想想之前的生魚片，那種投以羨慕的眼光盯著空姐一家人假日出遊的幸福，轉身看著我，露出埋怨不能每個假日帶小孩出去玩的眼神，想到今天從我娘的狗嘴裡聽到這個消息，又回到想到這個同學在職場上春風得意時那一個狗眼看人低的眼神，一個愛說人是非的媽媽、一個羨慕他人老是及時行樂的嗨咖，這三個不重要的人混成的這一碗雜碎麵，這撲鼻的惡臭讓我急著把碗公推到桌子的另一邊，而心裡真是百感交集。